郝湘东高大的身躯一震,他痛苦的看着我,神色惊怒,他握紧了手,我的手在他的掌中被捏得冽冽生疼,然而我却不吭一声,低垂着头,似乎将一切都不放在眼底,片刻后,他放开我,猛然站起来,冷笑道:“好好好,你要在冷宫里老死,朕便成全你。”
说罢转身欲走,岚儿见状,慌忙拉住暴怒的郝湘东,期期艾艾的恳求道:“皇上,景妃妹妹是因为失了孩子心神不定,才会说出这番忤逆犯上的话,还请皇上不要放在心上,多多体谅妹妹丧子之痛。”
郝湘东回过头来看我,我只是失神的看着被褥上那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他见我并不理他,恼羞成怒的挥开岚儿的手,大步向外走去。
岚儿喊了几声,却是没有追出去,她回过头来,一脸不赞同的看着我,道:“妹妹,你怎么这样倔,明明你可以凭这个机会回到景泰宫去的,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轻勾起唇角,看也不看她,径直翻过身去背对着她,她永远也不会明白,我与郝湘东从始至终都不是一般的郝与妃的关系,我们有情在先,然后才成为帝妃关系,那些他与我许下的承诺还句句在耳,可是许下承诺的那个人已经凉薄的让我再也不敢辨认。
冷宫或许才是我真正应该待的地方,心越冷,情才会越冷。
云秀见我不动声色的下着逐客令,她走上前来,对岚儿恭敬的道:“皇后娘娘,娘娘要歇息了,您请回吧。”
岚儿心有不甘,瞪着我的背影道:“羽儿,无论如何我会求皇上让你回到景泰宫去,你小产身子不好,不能再在冷宫里受罪。”
我闻言,“腾”的一声翻坐起来,剧烈动作下,我的小腹又传来刺痛,我脸色一白,却也徐不得那许多,恶狠狠的看着她,冷声道:“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的,我不要你可怜,你给我滚,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说完发疯似的拿起枕头向她掼去,云秀见状,慌忙上前去挡,不知道是她故意放慢动作还是我手头准,那枕头直接砸上岚儿的面门,枕头本是玉石所制,岚儿的额头瞬时便被鲜血染红。
她痛吟一声,脸上所覆的面纱掉了下来,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容颜就那样暴露在众人眼前,那道我一直没看真切的疤痕此时正贯穿了她左额到右脸,更让人吃惊的是,她的右腮边有一颗殷红的朱砂痣。
云秀怔怔的看着她,半晌才嘶声叫道:“岚贵人,你果真是岚贵人。”
岚儿已在这片刻功夫拾起地上染血的面纱,慌忙覆上面颊,扫了一眼怔愣着的云秀,急步出了内殿,我看着她快速离去的身影,有些恍惚,她真的是岚儿?可是岚儿不是已经死了么,她怎么可能会是?
“姑姑,你为什么说它是真的岚贵人?”发了一顿脾气,我头痛腹痛,却仍是强打起精神问云秀,因为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弄明白。
“娘娘,你有所不知,岚贵人的右腮边也有这样一颗殷红的朱砂痣,当年正是因为这颗朱砂痣被太后认定为不祥之人,所以奴婢记得很清楚,岚贵人回宫后,一直以面纱遮面,是以奴婢才看不真切。”云秀连忙回道。
原来她是真的岚儿,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又想,还是没能想起来,头越发的痛了,我索性躺回床上,不再理会这些杂事。
雨轩被我刚刚那通脾气也吓得发懵了,此时才回过神来,她担忧的看了眼窗外,道:“娘娘,你砸伤了皇后,她会不会……”
“管她做啥。”我不满的咕哝一声,想想也有些后怕,可是她为什么不躲呢,难道想以此来博得我同情?冷冷的嗤笑一声,我与她已经势同水火,我怎么可能再去同情她?
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眼前便出现一个小婴孩,他目光哀切的望着我,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我,我想要接近他,可是他却离我越来越远,我只觉得心里一阵空虚,伸手拉他,想要他回来,可是他却渐渐的消失在一片白雾中。
我陡然一惊,大呼一声惊醒过来,此时天色已黑,雨轩守着床边,见我惊醒过来,她连忙凑上前来,见我满头大汗,她慌忙道:“娘娘,您做噩梦了?”
见她边扶我起来边掏出手绢替我擦拭额上的汗珠,我摇了摇头,心里那股撕裂般的痛越见明显,连轻轻的吸一口气都是痛的,原以为自己不在意的,可是想到那幼小的生命就这样毫无预警的离去,我的心还是很痛很在意,或许我能不恨郝湘东,能不恨岚儿,我却恨自己的疏忽,才让那小小的生命离开了我。
雨轩见我神情悲伤,叹了一声,道:“娘娘,你别想那么多,这宫里阴气重,阴骛之事太多,龙裔存活不下来也是很正常的,当年太后娘娘……”雨轩说到这里,仿佛突然忆起这是禁忌,便再也不说话。
我看了她一眼,问道:“当年太后娘娘怎么了?”
雨轩惶恐的扫了我一眼,又向四下里看了一下,知道确定周围没有旁人,她带着警惕的小声道:“娘娘,这是宫里的禁忌,当年先帝也是就盼不到子嗣,便宠幸了当时皇后身边的丫鬟,那丫鬟也是一个有福之人,竟然怀了双生子,先帝大喜,便要晋那丫鬟的位份,可是碍于当时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的面子,所以这事一直未能实行。”
我的心陡然一跳,难道当今太后并不是郝湘东与郝沐潇的生母?
雨轩接着道:“太后虽然嫉恨那丫鬟,可是却不敢动,哪里知道那丫鬟竟然反噬主子一口,在生产前夕使计陷害太后,太后因此才被贬浣衣局十数年,但是那丫鬟终是薄命人,算计了太后后,日日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生产的时候一口气没喘过来,就那样香消玉殒了。”
原来宫闱之事都是如此的不堪,曾经我以为这是一个最美丽最奢华也是最能彰显权势的地方,可如今我只觉得冷,这里一点人性都没有,那些后妃为了爬上那中宫之位,为了手中的权势,不惜将自己变成一个手染鲜血的刽子手,当初我怎么会认为这里是最让人向往的地方?
想到郝湘东与郝沐潇的身世,我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倘若郝湘东与郝沐潇是双生子,为何他俩长得不像?
“娘娘,这后宫的阴骛之事太多,伤了阴德,所以晨嫔,宁容华跟皇后娘娘的孩子都保不住,娘娘也别多想,好好养好身子,孩子以后还会有的。”雨轩虽然大大咧咧的,但有时候也是体察入微的
我什么也没说,或许是我与那个孩子无缘,这样也好,从此我与郝湘东就再无牵挂了。
闭上眼睛假寐,雨轩知趣的不再说话吵我,此时厚重的殿门被人推开,一股药味从外面飘散进来,我蹙了蹙眉头,云秀已经快步走了进来,“娘娘,趁热把药喝了再睡吧。”
我没有睁开眼睛,心底却如那药味一样苦涩,从我进宫,书就没有停止过跟药打交道,以前在徐府时三年都没生过一回病,可是进了宫后,就好似要将这些年所没有得的病全部补齐般。
“搁在一边吧,我现在不想喝。”
“那怎么行啊,娘娘现在身子虚弱,不好好调理以后会落下病根的。”云秀不赞同的道。
以后以后,我还有多少个以后呢?如果注定这辈子都要在这冷宫里度过,这身子是好是坏又怎么样?
“我不想喝。”固执而倔强的道,我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云秀没敢再劝,只得将那药碗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药味苦涩难闻,一会儿便将殿内的血腥之气冲淡了,然而那苦涩的药味却让人更加烦躁,我睁开眼睛,瞥了一眼那碗黑漆漆的汤药,叹了一声,倾身去端。
云秀见状,一脸欣喜的端起药碗递向我,道:“奴婢就知道娘娘最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了,怎么会拿自个儿的身子赌气。”说着殷切的望着我。
我苦笑一声,是啊,做什么拿自己的身子赌气,来冷宫我不就是为了寻机会逃出去么,当年岚儿都能自冷宫逃走,我又有何不能?
喝了药,云秀端着药碗喜孜孜的下去了,我看着雨轩,道:“雨轩,我想见见冯嬷嬷。你去将她找来。”
冯嬷嬷是冷宫的管事,当年岚儿能在她手下逃了冷宫,她必定也是知情的,只要她肯帮我,我出宫就不是难事。
“娘娘见她做什么?她时常疯疯癫癫的,别伤了娘娘才是。”雨轩撅着嘴,想来是近几天与冯嬷嬷打过交道,所以有所不满。
我不理她,固执的道:“我说要见就是要见,你自管去找了她来。”
雨轩只得闷闷的点头应了,临出去时,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终是什么也没说,撩帘出去了。
雨轩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知道天色全黑,我等得昏昏欲睡,想着这丫头是不是又贪玩把正事忘了,结果却听到院子里传来声响。
我睁开眼睛望去,只见如意提着宫灯,身后跟着头后与一名小太监,急急向殿内走来,我正惊诧太后这么晚来冷宫有何事,她们却在云秀的引领下推门而入。
两两相望皆是一呆,笼在宽大披风下那张脸很是亲切和蔼,目光闪闪发亮的看着我。那样清澈的眼神并不是一个被权势熏陶,并在后宫居住多年受尽折磨的妇人该有的。
被她这样望着,我只觉得有股诡异的感觉裹上身,连忙站起来向她请安,身子还没离床,太后已经快步走过来扶着我,亲切的道:“景妃不必多礼,上床上去躺着吧。”
我略感诧异,上次在慈安宫太后对我和善的态度就已经让我很不适应,今天她深夜来访,不知道所为何事?依言躺回床上,我愣愣的看着她,“不知太后娘娘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太后看了左右,道:“如意,你与云秀去小厨房把这山珍鸽子炖来给景妃进补。”
闻言,我这才注意到如意手里提着一个小砂罐,如意与云秀连忙应了,临出门前,云秀担忧的望了我一眼,我朝她安抚似的笑了笑,她才举步离去。
太后支走了如意与云秀,倾身坐在我身旁,此时我才注意到一旁的小太监,刚才他一直低垂着头,此时没有外人在,他才抬起头来,赫然便是莫凡。
平日里见惯了他身着白色道袍的飘逸模样,此时见他穿着太监服的别扭样子,心里着实局的好笑,又碍于太后往日的威慑力,我没敢笑出来,只是心里憋笑憋得肠子打结。
莫凡清冷的扫了我一眼,见我忍俊不禁,满眼皆是无奈,双手在脸上扫过,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我倏然一惊,失声叫道:“大哥!”
一双手慌忙捂上我的嘴,坐在我身侧的太后一面惊慌的道:“若惜,小声点,让人听到了我们谁也活不成。”
太后的声音也无比熟悉,我回头看着她,她也从脸色撕下一张人皮面具,原来此人便是南依,我心里惊疑不定,他们怎么会在宫中,岚儿不是说大哥受伤了么?那么他又怎么会假扮成莫凡待在宫里
?
似乎看出我的疑虑,墨渊走上前来,低声道:“自那日在昭阳宫见到他那样对你,我知道他根本就配不上你,所以一直在想办法救你出去。后来得知太后将要回宫,于是我们在金华山下将太后秘密
劫走,然后乔装成太后的样子,混进宫里来,伺机救你。”
“可是前几日你还出现在皇宫,据说你还受了伤,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心底疑虑重重,我进冷宫后似乎错过了许多好戏。
“若惜,那都是墨哥哥事先安排的影卫,他们最擅长的便是模仿旁人的一言一行,北齐皇帝请墨哥哥去赴宴时本就没安什么好心,再加上我们又在宫中,对这事知之甚详,所以就将计就计,让北齐皇帝以为重创了墨哥哥,实际上真的墨哥哥就在一旁看好戏。”南依得意的道。
我看着她的容颜,想起曾在南陈的遭遇,她怎么会配合墨渊来救我呢?她不是巴不得我死么?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们留在宫中危机重重,是在不适合久留。
“大哥,你们快走吧,快回南陈去,这里太危险了。”
墨渊走上前来,目光坚定的看着我,“丫头,我们留下来就是为了救你,自那日之后,我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带你离开北齐。”
“傻大哥,你知道要将我带出皇宫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为什么还要冒险呢?”我叹息一声,他为什么那么执着,我不值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