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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笔下交锋

    这里,出得门来的坂本林智走了一段路,发现前头走着一位熟人,便小跑着打招呼道“唐先生!”

    只见并肩走着的一男一女同时回过头来望着他。

    虽还隔着几丈路,但坂本林智一眼便认出了那位女士“厉小姐?”

    唐书白深感诧异,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忙转头问厉凤竹道“你们认识?”

    接连碰到两个使她生厌之人,厉凤竹宛如进入了数九寒天,冰冰冷冷的一张脸做不出任何的表情来,敷衍着答道“一面之缘。”

    倒是不在工作状态中的坂本林智,似乎早把过去那点不悦给忘了,堆下一脸和煦的笑容来问道“你二位是相熟的朋友吗?”

    “我还有事……”厉凤竹懒得与日本人周旋,转身加快了步子,几乎要跑起来了。

    唐书白哪里愿意放过,对着追上来的坂本林智拍了拍肩膀,抱歉地说着“那我也不多陪了,林智。”接着,忙追了出去,在厉凤竹身后道,“你之前和他的会面一定不愉快。”

    而厉凤竹则忽然联想到,坂本林智出现在这里似乎有些太巧合了,会不会他就是拜访远山公馆的客人呢?如果是,那么在远山公馆这一方面,倒是可以猜测得再大胆一些了。

    想到此,原本懒得搭理唐书白的厉凤竹,改了念头问他道“你什么意思?”

    唐书白看她搭了腔,自以为是猜对了,一脸得意地笑着,将那白玉把件轻轻地抛了两下“林智虽然是和平使者,但他回津门的初衷是探亲,只是有人不愿意他只是探亲罢了。而那个人的身份又令他无法拒绝,所以如果记者围着他时间太久,他就会有点儿不耐烦。可是呢,无冕之王是不愿受慢待的,加上中国人对日本人嫌隙太深,自比寻常时候更加容易来气。”

    那个人……

    对了,远山公馆门口有车,但坂本林智却是走着出来的。还有,他是在为野崎公馆服务。那么,来此拜会的很可能是野崎公馆的负责人。

    看来,像唐书白这样的复杂之人,在关键时候也是有几分作用的。厉凤竹因想着,又冷笑道“你准知道我和他是为公事认识的?”

    唐书白跳了两步,一跃站到她面前,倒着往前走“像你这样的人也会有私事吗?”

    厉凤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急着要回去汇报进展,因而乐得接下这话“没错了,唐先生!我几乎是没有私事的。”

    这时候,二人已走到大路上,唐书白见她有要拦车的意思,便上前一步,逼得她只得往后退。方才敛起笑意道“这话似乎专为我而起。”

    “明明是你起的头。”厉凤竹自是甩得干净。

    “可我是在抱怨,你呢是在寻借口搪塞。”唐书白抬起一只手臂撑在墙上,一步步凑近她的脸。

    他的侧脸被阳光照着,乌黑的双眸中流转着多情的秋波,眼尾的褶皱里刻写着岁月积淀下来的优雅和深沉。浓黑齐整的眉,高挺的鼻梁,笑起来如钩的唇角,已不知勾住了多少怀春少女的心。

    女子的眼睛大多是现实的,冲破社交距离,用深情凝视之,再有一副好皮囊做助力,没有拿不下的芳心。

    在情场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唐书白,照旧是以这样的方式望着厉凤竹,眼眸深处慢慢泛起笑意,心中兀自得意。

    忽然间,“啪”地一声,眼前闪过一道黑影,鼻腔里一阵一阵地发涨发热又开始隐隐作痛。

    等唐书白反应过来,摸着鼻梁“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时。厉凤竹早已收回了手包,举得齐眉高,得意地晃了两下,一双笑眼中含着三分锋利“你是《礼拜六》的忠实读者吧?”

    “此话怎讲?”

    只见厉凤竹腰杆子一挺,情势一转,反而迫使唐书白一点一点地往回退“你以为你挡住我的去路,我就只能任你纠缠了吗?堂堂的报社副主编当街调戏妇女,传出去你的脸往哪儿搁?我要是不肯轻饶你,坚持要女界为我出头讨说法,你们报社要花多少钱善后?你知道为什么才子佳人故事里的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总是喊着‘不要不要’,然后又任由潘安似的男主人公摆布?”

    一直捂着鼻子皱紧眉头的唐书白,有一肚子的火想发,却也好奇这最后一句话的答案。照说沉溺才子佳人的总是女子居多,偏偏眼前这一个不吃这套。

    厉凤竹见他脸上写着一个问号,倒也乐得为他点破迷津,拿着手包一直指着他的鼻梁冷哼起来“因为那些作者,同你一样趣味低下,且还自诩有迷倒众生之魅力。写的人跟看的人,对自己、对女子、尤其是对现实世界都有着天大的误会。所以你呀,是跟人家臭味相投了才沉迷的!不管你过去拿这一套得过多少便宜,到姑奶奶这儿都不好使了。”说完,丢了一个白眼,拦下人力车便走。

    唐书白吸了吸通红的鼻子,连连摇着头,自言自语起来“啧啧,我是何苦啊!不想辣手摧花,却反被花给摧了!”

    报社里的徐新启同样情绪低落,他把厉凤竹叫到办公室,推了一张报纸到她跟前“日日新闻的头版也是马守华一案。”

    “彻底跟我们撞车了吗?”厉凤竹皱了皱眉,急忙读起报道来。

    “没有,一篇非常……”徐新启隐隐嗅到了在此案上追求独家的阻碍,愁得有些词穷,“是一篇充满温情的文章,一看就是出自女记者之手。”

    厉凤竹抬起眼来,轻蔑而诧异地冷笑了一下。

    徐新启见她脸上有不悦之色,马上露出歉意来“我希望你不要为我的用词而困扰,我的意思只是……这篇报道忽然让我意识到,像这样家喻户晓的人物,我们若一味端着严肃,并不利于激起最广泛的关注。”

    对于他的抱歉,厉凤竹不置可否,只等看完全文,才下了一句批评“温情只是女记者一方面的优势,但绝不能说女记者就一定与理性绝缘呀。”

    这一点口角就算这么过去了,徐新启点了点头,沉声道“不得不承认,在渲染力上这位方笑柔女士是很高明的。”

    厉凤竹倒是神色如常,丝毫不感到压力“除却煽情,但她却没说明白,马仁的说辞究竟哪里可取了。”

    “人伦一方面的情感,是最不受理性束缚的。”徐新启的手指点着桌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这则新闻家家报社都有过参与,但半个小时前,他问了代销报纸的几家书店,从上午的反应来看,同样的主题,在销量上是《津门日日新闻》后来居上了。厉凤竹的报道不是不好,只是通篇唯有严谨,缺了一点能够煽动读者共鸣的烟火气。

    上半年报社去了海州开拓市场,再加上津门及其他三家分馆,眼下的《大公报》不单要承受同城竞争,内部比拼同样激烈。徐新启对官方要负起言论之责,对上司要承担起发行压力,对下属还要注意每位执笔者不同的性情和感受。在书店反馈的信息中,只要有一点落于人后的迹象,都会让他深感危机。可是,这话对着厉凤竹去谈,却未必奏效。

    果然,只见她将头一摇,大有不屑之色“我倒不是不愿谈温情,只是谈多了成了卖弄也是不对的。好了,咱们不讲这个吧。眼下是因为案子还没判,大家就各有各说,等开了庭一切还是要回归证据的。”

    徐新启试图提醒她道“可是你得小心呦!在这个题目上,我们遇到了厉害的对手,一个不需要辛苦跑现场,就能把文章写得引人注目的高手。”

    “不用这样着急,我这里正有一条热乎的线索。”厉凤竹晃着笔记本浅浅地一笑,眼波中不由流露出得色,“我先问您一句话,关于青木公馆撤出津门,您信是不信?”

    青木公馆与马守华的关联,表面看起来早已结束,是以徐新启只是哑然地摇着头。

    厉凤竹的声浪不由高了一些“我们都知道,马守华自回国以来,就未有过公开露面。而青木公馆呢,时不常地传出监视下野的或者在任要员的新闻,马守华似乎就是其中一员。如果青木公馆的人真的撤走了,那我们在马公馆附近看到的局面,又是由谁在暗中掌控的呢?话又说回来了,我知道从理论来讲,马守华的仇人不能武断地等同于日本人。但这个仇人要论财力雄厚、训练有素,却只能是日本人了。因为,马守华在政治和军事上的势力几乎统统被取消了。即便国民政府中有人与之内斗,胜负早已如此分明,又何必多费这样一番心思呢?”

    徐新启拿出自己画的西芬道草图,指着几处被标记的房子,喃喃道“从前是日本人监视他……但青木公馆已经离开了津门,也没听见有卷土重来的风声。这方面的任务可能是移交给了别的机关,也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