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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大胆猜测

    厉凤竹站起来,两手撑在桌上,身子慢慢前倾,压着声音道“还有一种可能,青木公馆只是把名字撤走了!年头长了,保密机关会不可避免地一点点失去神秘感。但试想一下,如果改头换面再沉寂一段时间用以迷惑外界,这可是个经济的办法。”

    倒确实是条新路子,万一坐实了,于报社即国家利益都大有裨益。徐新启万分关切地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问时,将脖子抻得老长,几乎要越过办工作,这是一种非常急迫的表现。

    “我只是隐隐有一种猜测罢了,棋局上有没有换人,最清楚的一定是对手方。”厉凤竹说时,人就坐了回去。眼神一下是坚定而自信的,一下又颇为犯难,“据我观察,纪冰之句句话不离马守华的安危。可是你想啊,一个独来独往的女子哪里能为大将军负起这样的责任呢?正是因为超出她的能力太多,压力使得她的防备心格外加重,对谁都要多存了一倍的小心。我的意思呢,不管她对日特监视的事了不了解,我主动去提醒她提防此事,总是一份善意。俗话说人情大似债,头顶锅儿卖,我几次三番地率先示好,总能够打动她的。”

    在能力方面,徐新启对于厉凤竹是一百个放心,担忧的只是怕她太坚持专业。花了大力气跑新闻,却未必能在最终的成果上占得优势。因而劝她道“我自当全力支持你。不过,我这里有句不中听的话,不管你乐不乐意都得忠告你。智识阶级的意见再宝贵也只占少数,几个铜板就能买的报纸,要学会收服社会上的大多数,才能独占鳌头。”

    就在几天前,厉凤竹的文章还被约翰逊批评成过度融入个人情感,今天又被徐新启提醒不要因客观而失了温情。需求的转换,弄得她脑中简直一团乱麻。

    “话很漂亮,我有什么不乐意的。”厉凤竹抬手遮着半边脸,慢慢地合上了眼。

    徐新启见她并非油盐不进,倒是有些欣慰的,又进一步地试探她妥协的底线“你欠缺的部分,看是不是……”

    这里,厉凤竹已经想清楚了利弊,随即睁开眼,坐正身子,中气十足地拍板道“一时要我改换风格是难的,如果你想修我的稿子,那么我希望那个人是陈燕平。”

    那个方笑柔究竟有没有认真跑过这条新闻,谁也给不出答案。只是结果摆在这里,她只取了倾尽家财踏上寻子之路却惨遭冷待这一个点,便吸引到了足够多的目光,收获了不俗的回报。同时,这又引起了徐新启的重视,并且打定主意不想在共情这一层上输掉太多。与其在这里争执谁的做法更接近一个合格记者的素养,不如睁一眼闭一眼,把全副精力投入到新的线索中。

    有了这样的策略,厉凤竹脑中冒出的唯一一位合作伙伴便是陈燕平。首先他能力不俗,其次他还是个学生,跑外勤的时间不会很多。与他合作既能给上司带去一种尊重,也方便厉凤竹掌握这条新闻线的主导权。

    徐新启大约也是料到了这一层,随即笑道“你不必紧张,我也只是与你商量商量,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你的付出与回报相匹配。并没有要干涉你工作的意思,我从前说的话也还是奏效的。”

    厉凤竹有些不耐烦地站起身,故意问道“依然包括向旁人守秘密这一条吗?”

    “最主要的一条,是一切进展直接由我拿主意。”徐新启跟着起身,见她眼底依然流露着些许的不服气,便语重心长起来,“无论如何,‘不党、不卖、不私、不盲’这八字绝对不会变!我贪图读者的不止是经济上的利益,还有别的方面。客观说,我们大面上还算不得是一家擅长奉承的报社,如果不未雨绸缪地去夯实订阅人群,失掉民心这个大后台,你和我和所有同事的结果,都不会太好。”

    这个原因使厉凤竹感到释然。

    “好吧,那么我先去忙了。”这一次,厉凤竹脸上是真心的笑容。当她走到门边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再度勾起了她的不悦,使她不得不回头求助,“对了主任,日日新闻那个唐书白……”

    徐新启先是暗道自己真是管错了闲事,招惹得唐书白总跟他过不去,随即又朗声笑了起来“我看呀,花国老手怕是要栽跟头咯。”

    “主任!”厉凤竹唯有以苦笑回应他的揶揄,“您快帮我挡着些,我实在是……”

    “可以是可以。不过……”徐新启虽有许多话,却不知要从哪边开始。想了又想,认为不是三言两语可说完的,就摇着头收回了话锋。随即开了门,迎上前一把拽住唐书白的手大谈特谈起来,“我说大忙人,白天想见你还真是不容易呢。今天的报纸卖得不错呀,密斯方这样难得的人才,你是怎么搜罗到的?”

    厉凤竹则趁着这个机会,一阵风似地溜走了。

    到了大门口,赶着来上班的陈燕平又叫住了她“密斯厉!纪冰之的采访稿我交了,徐主任很赞同的,但主编那头扣下来了,说是还要再议一议。”

    “议什么……得了,文章一交上去就是人家的事了,咱们就别愁啦,晚上会吧!”厉凤竹原想问有什么可议的,这又不是报社立场,即便是感到猎奇,注明了是纪冰之个人看法也不至于会引来什么麻烦。可“纪冰之”这个名字一跃入脑海,她就不得不着急起来了,这时候法院对于开庭的安排应当已经出来了,这个比什么都重要,必得赶在第一时间访到消息不可。

    “密斯……”楼梯的窗子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刚喊了两个字就已然看不见人了。蒋忆瑶挥着的手只好放下来,对着楼下的陈燕平笑道,“瞧瞧,这也是个凤辣子,想和她说句话都难呢!”

    陈燕平也就笑着附和了一声“极是”。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赶到华新旅社的厉凤竹即将面临一切归零的境地。

    这可真是凭空而降的一场灾难,旅社门口莫名其妙围拢了许多记者,各个都说是来等纪冰之的。

    厉凤竹可从不曾透露过任何消息,即便是与陈燕平交代工作,照样是捂着消息一点风声不肯漏的。可是,这时候再想这个已然无用了。眼前呈现的结果是,半个津门的外勤记者都得到了纪冰之入住华新旅社的消息,并且一致认为此事与马守华一案有着莫大的关联。

    照此情形推断,这几日来花在纪冰之身上的心血,是要被彻底搅乱了。

    厉凤竹悄悄地退出人群,拐到后街从旅社的厨房进去,找了那位给纪冰之送过热水的茶房详细问了情形。

    茶房并不知道记者是怎么探到的消息,只知道纪冰之办完事回来,气鼓鼓地对着门外的记者一通埋怨隐私不被保护之类的话。然后就急匆匆收拾东西,退了房从后门走了。

    “白费了,都白费了!”厉凤竹急得冷汗直冒,她并没有纪冰之的联系方式,二人的交情甚至还停留在恶感一层。加上意外走漏的行踪,站在纪冰之的角度,很容易会误会是厉凤竹所为。如果是这样,再要打开对方的心房简直是不可能的了。

    几乎要失去指望的厉凤竹失魂落魄地走出旅社,看见这里有一家邮局,便走进去借了一部电话机。一直要了三次,电话那头才接通。她告诉校务室自己是学生家长,请找一位叫“沈如甫”的学生。

    当听筒里传来了稚子难掩兴奋的笑声,厉凤竹的眼里顿时聚满了泪水。可她能够说什么呢,也不过是日常的问候罢了。至于心底的无助和不安,是无法向儿子去倾诉的。

    付了电话费出来,厉凤竹迷失在热闹的街头。她克制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想父母也想孩子,甚至想亡夫。想入行以来的点点滴滴,也想下个月的房租,想儿子的学费和家用,想尽了一切一切的烦恼,却唯独想不到化解麻烦的法子。

    最后,抱着咕咕直叫的肚子,去路边摊要了一碗热馄饨。身体是空空的,但就是没有吃东西的心思。

    究竟问题出在哪儿呢?她这一天其实也没做过什么,早上去了一趟英租界,回来就去守纪冰之了,没守到就依着自己的胡思乱想去原来的青木公馆门前转了转,然后就……

    对了!唐书白真是偶然出现的吗?他现身的时候,会不会已经跟踪过一段了呢?

    突然茅塞顿开的厉凤竹眼里冒着火星子,滕然立起来想要立刻去讨说法。可是人一站起来,胃里就传来一阵的绞痛。于是,只得坐回去狼吞虎咽地先解决了胃的问题,再回到报社与唐书白对质。

    “大忙人,哪儿来?”

    厉凤竹的脚刚一沾着楼梯边,就有人从她头顶一路说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