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语,她问“白公子,你此前为何拒绝我?倚上元赫这座大靠山,万事皆可得,这价码开的可还不够?”
也不知是这寂然间四目相对的气氛使然,亦或是陆不离方才天下无双的马屁拍得奏了效,白子烨没来由就说了实话。
“元赫的助力我自求之不得,之所以拒绝是因为你。”
“我?”陆不离忿忿,“我怎的招惹了你?”
他说得认真“我看不懂你,觉得危险。”
陆不离反倒展颜。
这话没错,遇上本小姐,你整颗心、整个人,都要搭进来,可不就是危险。这厮直觉倒是准得可以。
窗外雨势不减,闷雷携风滚滚,门缝窗隙都溢进潮湿的凉意。
客栈前门忽而从外面被打开,之前的苏门侍卫冒雨归来,一股子潮风随着他一同卷进了屋里。
陆不离的衣衫原本就被水汽打透,给这冷风一吹,不自觉瑟缩了一下脖颈。
那侍卫垂首立于白子烨身侧,道是方才他尾随那些元赫人出了镇子,发现几人衣衫配饰样样不俗,绝非普通平民百姓。
更重要的,于那几人之间,还穿插着一个玥琨人。五十岁上下,浓眉方颊,身手矫健。那些元赫人称他……墨大人。
“是墨擎。”白子烨剑眉蹙起。
墨擎!
陆不离通身一激灵,倒抽一口凉气。
白子烨闻声转过眸光,就见少女瑟缩在桌边,如受伤的小兽一般耳廓向后微动,眼光含着恐惧,光华黯然,与傍晚那个和他针锋相对的娇蛮公主判若两人。
他向前走出几步,离着她近了些。
他问“那个墨擎,你……怕他?”怎么会?
只于他面前,陆不离老老实实点头。“我怕他,很怕。”
此前那一夜,墨擎废了白子烨的武功,差一点就杀了他。
她以为会自此失去这个人,握着他的手,哭了整整半个晚上。她怎么不怕,到今天都仍是心有余悸。
白子烨叹出一口气,回身与那侍卫道“将小九喊出来,让他一路跟上那一行人,想来他们是要回元赫了。”
他又转向陆不离,再叹“世间事多无奈,我本不欲多管闲事,偏又是机缘巧合上了这贼船。”
他此刻不再是遥遥而立,而就站在她跟前。陆不离感觉暖和了些,恐惧也消散了些。
她想就这么和他说上一晚的话,坐着也好,站着也好,浑身冷冰冰的也好,穿着沾满污泥的衣服也好。怎么都好。
“上了谁的贼船?”她接住他的话头,生怕他走掉。
白子烨凝眉,“依我猜想,那墨擎的到来,与近日里元赫皇后叛国的风言风语脱不开干系。”
“那谣言竟是他散播出去的!”陆不离变了脸色,“也就是说,是玥琨皇后授意的!”
“公主知道的内情属实不少。”白子烨走过来,迤迤然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
他本意是想要给陆不离些压迫感,谁知反倒弄巧成拙,只叫少女一颗芳心心痒又难耐。
实话实说,陆不离与这个假客气真疏离的白子烨相处,并没什么不舒服,反倒似春风拂面,有那么一番别样风味。
然却,和一个尚未喜欢她的白子烨相处,那才着实要了命。
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摆在眼前,一尺之遥的距离,却是碰不得、摸不得,更是抱不得,亲不得。真真要命。
侧过脸不去瞧他,她问“肯帮我了?”
他笑答“没什么帮不帮的,我为自己做事。就如公主所言,搭上元赫也好,除掉墨擎也好,本人均是乐意之至。”
她又问“不嫌我危险了?”
他又笑,“活了二十二年,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以身犯险。”
这倒是句实话。陆不离心头涩然。
白子烨疑且惑“我回心转意要随你去元赫,公主却不甚欢喜?”
“自是惊喜交加。”她搪塞他,明摆着的口不对心。
他倒假意关心起她来。“公主如此惧怕那墨擎,我便替你杀了他,想必那谣言没人煽风点火也就熄了。如何?”
陆不离定定望他“如果可以选,我且万分不愿你与那人再扯上丁点的关系。”
她如此说着,心内忽而就悔之不及。
想当初,白子烨给人一刀刺中心窝,只差毫厘就殒命红豆坡,说到底,就是被那墨擎给害的。
如是他没废掉白子烨的内力,他们也就不必去寻那刘医婆,也不会再有之后琉璃宫借刀杀人的事。
再者说,如是他的一身本事还在,又怎会那么容易便被人近身取了性命?
这一遭,又回到这里,偏偏就又是对上这个冤家!
白子烨口口声声又要杀墨擎。可若这回,事态再脱缰不受控,当如何?可若他难逃命运捉弄,再次吃下毒药当如何?
可若他此番再一次命在旦夕,又当如何?她当如何?
陆不离本铁着一颗心想要救宁皇后,先是他没应下。现在事情转圜,却是轮到她退了又退,缩了又缩。
一朝被蛇咬,她是真的怕了。让她再瞧上一眼鲜血浸透衣衫的白子烨,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就这么恍惚过须臾,陆不离站起身,没法再看那人一眼,拖着步子上楼,向着客房走回去。
自重回异世后,她尚是头一次觉得,预先知晓这么许多,反倒像是被绳索束缚住手脚一般,怎么都放不开,只让自己变得十足怯懦软弱。
行至客房门口,推门之际她又是顿住手。
上一回墨擎就藏在屋里等着抓她,这回呢?
这回呢?
后怕这东西,比迎面来的风雨都要摧心剖肝。就这么梗在这里,陆不离无论如何都推不开这扇门。
少顷,白子烨也自回廊上来,就见少女凝着神情,僵硬杵在门前,仿若那间屋里有鬼魅一般。
心思玲珑如他,片刻便揣摩到些许。“公主这无端惊惧,可又是源自梦中场面?”
他倒是聪明,借着一个梦字,什么都问了。陆不离回道“是。梦境一夜那墨擎于房里躲着,其后挟持我与你对峙,惊险万分。”
白子烨却悠然一笑,“尚且不论过程,结果是如何?”
“你将他杀了。”
“那不就得了。”
他说得狂妄,陆不离心头却漾起涟漪。他很强,比那墨擎强上百倍千倍,她却是因着害怕给忘了。
白子烨走上前,帮她将房门推开。屋内安然,渗着雨中的潮气,隐约融进些花草香,吸进鼻息,方才紧绷着的情绪随之也疏散了些,脑子也清亮了些。
恰又听得他说,“公主无需忧虑。那般宵小于我来说,不论是在梦里,亦或现实,均不配称之为对手。”
“确是如此。”她眉眼弯弯含笑,正欲转身进屋,没成想那人又轻描淡写冒出一句。
“公主可已是于我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