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际的轻触让白子烨心头一悸。
即便是往日刀山火海，九死一生之时，他也没觉得一颗心如此忽上忽下过。未成想耳朵给人轻轻一碰，却是着实要命。
致使恍惚间错一点就冲动应了她。
他一瞬就起了防备。防什么不可知，但就是要防着，防着就是了。眼前这个公主像是一个陷阱，就守株待兔等着他往里头跳。
而他差一点就中了招。
白子烨收回动作，重新于桌边坐下，两指轻轻敲着桌面，发出咔哒咔哒的节奏，这之后又停下，看样是想清楚了。
他说，“想必公主日行劳顿，也适时该歇下。我等明日一早便往贞京去了。多年未归，我也是思乡心切啊。”
他将思乡二字咬的颇重，陆不离听着只觉得欲盖弥彰。
“公主便收起你的妄念吧。下次可莫要再逞口舌之快，免得平白招来祸端。”
话落，他抬步离开，到楼上的客房去了。
他这是拒绝了。
十二呆了一呆，缓过神踌躇道“公主，你怎么知道……”这后半句话他连说都不敢说。
陆不离苦笑连连。
知道什么？知道白子烨是苏门王？知道他一门心思盘算着要颠了玥琨的皇权？知道他这副扮猪吃虎的真面目？
我怎么知道。还不是那人一字一句告诉我的。当初他造反都造了一半了，那一仗还是为我而打的，我怎不知道？
你们又知不知道？
他知不知道？
心头万般思绪激荡，陆不离恨不能一巴掌将白子烨给拍醒。然而想了这些那些，她看着一桌子的残羹冷炙，却是不自禁问一句“白子烨还没吃东西，他会不会饿？”
小九摇头轻叹“你可真是执迷了。”
雨越下越大。
这镇子他们之前来过。那日于此碰到满图王子，他与她共乘一骑逃离这里。她信口说想将那段记忆留住，他还笑话她。
眼下她确实是留住了，封存的好好的，每一帧每一幕都清清楚楚。可他没有。
她想再去看看那段路。
眼见陆不离要出去，十二想拦又不敢，只得从客栈伙计那里讨来一把油纸伞，塞到她手里。
“公主，天可快黑了。你现在出去怕是不安全。”
陆不离摆摆手“你唤我小鹿即可。”说着便开门走了。
此前所谓的疲乏不堪，完全就可以当作个笑话。此时此刻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心力交瘁。宁皇后定是要去救的，可白子烨油盐不进，这无动于衷只叫她束手无策。
道路多泥泞，雨帘斜下，鞋子与衣角不出片刻就湿了个透，她却浑不在意。这镇子不大，沿着小径一直走，不知不觉就到了那一日上马的酒楼。
一阵潮风袭来，陆不离打了个寒颤，却仍低头执拗地数着步子。
“这里是他笑话我心跳好快的地方。
这里是他问我几岁的地方。
这里是他吻我头发的地方。”
墨云压顶，虽说傍晚刚过，天却已是黑透，雨幕中连月色都看不见。快要走出小镇的边界时，陆不离才蓦然回过神来，顿足往回折返。
然而行至一半，前方却传来人声。谨慎起见，她以伞遮面，放轻脚步，视线悄悄向上望过去，侧面两丈外有四五个人，硬生生在雨里杵着，看不清长相。
但听声音再看穿衣打扮，是元赫人。
镇上有元赫人并不稀奇，但有了之前的经历，陆不离不免有些心慌，生怕自己好巧不巧就给人认出来。
于是她将伞沿压低，姿态摆的稳重，佯装过路，从几人身前错了过去。待走出数丈远，拔腿便跑，回头再望，却觉得其中一人身形眼熟的很。
陆不离没甚在意，心说之后再也不干这种睹物思人的破事了，没准就得平白搭上性命。白子烨好端端在客栈，她却跑出来瞧着这一堆泥巴想他，简直是脑子有坑。
就这么一路狂奔，通身的筋骨都快要散掉。推开客栈大门，陆不离一个不留神，半边身子撞在一只手臂上。
那人习武，手臂刚硬，撞得她眼冒金星，差点栽倒在地。
抬眼看过去，那人着黑色劲装，像是白子烨侍卫中的一个，八成是苏门人。
正要道一声抱歉，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飘下来。
“公主殿下，月黑风高夜如此急匆匆的，所为何事？”
白子烨自黑衣侍卫身后而出，看着一身狼狈的她，满眼的不可思议。
陆不离见他在此，堪堪松了口气。被鬼撵着的紧张感卸下来，一颗悬着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去。
他问的玩味，她却认真与他解释“我出去散步，看到几个元赫人，生怕被认出来，就跑回来了。”
没料白子烨锁起眉头“元赫人，你可看清了？”
陆不离点点头，“那口音可作不了假。元赫人有什么奇怪，这里离边境又不远。”
“公主竟不知道吗？”白子烨诧异看她，“其余季节确实不稀奇。可春季草木生长，气候干燥，又是放牧育雏之际，元赫人春忙时都守在草原上防战防火，根本不会跨边境一步。”
原来如此。陆不离恍然，上一回来时确实是夏季，“可那些人怎么回事？”
事出反常，肯定不会是好事。
白子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个黑衣侍卫闪身进了雨幕里，想来是去查探了。
一入夜，客栈一楼没了打尖的人，显得空落而静谧。陆不离方才一通暴走狂奔，现下筋骨四散，恨不能就这么躺倒在地。
然而看那人倚栏而立，她却又想和他多呆一会儿，就他们两个。于是她在桌边坐整，以手撑脸望向他。
看着满身泥污，眼光澄澈盯着自己的少女，白子烨似是觉得新鲜，不由颇得意趣。
“听小九说，公主会卜卦，此前你知道的那些事，莫不是掐指算出来的？”他试探她。
她笑“并非是算的。我那时说过了，梦里看到的。”
他挑眉，满脸的不相信。“公主还说梦里有我，又是何种模样？”
陆不离抬眼细细瞧他“于我梦中，白公子自是风采绝伦，天下无双模样。”
白子烨心尖又是一动。
夸赞称颂他听过不少，倾慕的眼神也看过那么许多，只都未能兴起半分波澜。
反倒她这两句似是而非的话，却直直听到了心坎里，百般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