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五年正月初五,刑部尚书潘季驯府邸。
内府雅室,早已年过六旬、两鬓如霜的潘季驯正与一名样貌清癯的中年男子对座相谈,眉宇间,透着几分愁虑和无奈。
“潘大人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圣上如今摆明了就是在包庇那刘承祐,寻常的上疏弹劾,根本就奈何不了此獠,唯有当场抓他的现行,铁证如山之下,方能铲除此子!”
开口说话的人名为雒于仁,时任大理寺评事,早年曾在肥乡、清丰当过知县,因清廉爱民、政绩卓越而被调入京城为官。
但见潘季驯沉默良久,随后皱眉凝声问了句:“雒大人,你是决意要冒险了?”
雒于仁施礼正色道:“还请潘大人成全!”
潘季驯见此摇了摇头,恨恨道:“不是老夫不愿配合你,只是......”
“哎,那刘承祐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拿你雒于仁的命去换他的命未免也太过不值了!”
“若是老夫依了你,将来还有何颜面在同僚当中立足?依仲,你这是要陷老夫于不义啊!”
“潘大人言重了。”雒于仁哂然笑了一句,随后继续道:“雒某这次乃是为朝廷除奸佞,换命之言,有失偏颇。”
“再者说了,只要潘大人安排的妥当,雒某也未必就会有性命之忧。”
说完,见潘季驯仍是犹豫不决,便又道:“潘大人,刘承祐此子如今尚未成气候,我等现在除他还不算太难。若是再过得几年,届时只怕想除也除不掉了......潘大人,你也不想将来我大明朝堂内,再出一个严嵩吧?”
“这!“听得此言,潘季驯神色微变,随即咬了咬牙,终是不再犹豫,断然道:“好,如此,老夫这次就依了你......你打算何时上疏?”
雒于仁笑了笑,道:“折子已经递上去了,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圣上看了雒某的奏疏,就该龙颜大怒了。”
季驯闻言微微一楞,随后苦笑道:“原来,你早已料定老夫会助你。”
雒于仁作揖施礼道:“潘大人见谅,实是那刘承祐出身于锦衣卫世界,耳目众多,为防消息走漏,雒某也只能‘先斩后奏’了。”
~~~~~~~
“咚咚咚!”
是夜,刘承祐熟睡正酣,突然听得正房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如烟在门外蹙着眉头唤道:“公子,锦衣卫急件,公子......”
“吱呀~”
只见邢慈静披着外衣打开正房大门,朝如烟说道:“烟儿,夫君已起了,你去里屋说话。”
“是。”
事发紧急,如烟也顾不得多礼,应了一声后,便进了里屋去见刘承祐。
一灯如豆,温暖如春的正房里屋内,但见刘承祐看完如烟送来的情报后,凝声道:“雒于仁,他怎么会在京城?眼下不过万历十五年,这位应还在清丰当知县才是啊?”
原来,这雒于仁在后世也算是个名人......准确点说,应该是他上了一道骂万历的《酒色财气疏》,上头的内容堪比昔年海瑞当面怒骂嘉靖,这才为世人所知。
而据史料记载,《酒色财气疏》应出现于万历十七年,如今却整整提前了两年,且其上连他刘承祐也一并骂了进去。
“又是蝴蝶效应?”
刘承祐摇了摇头,苦笑一句后,一时也觉得此事有些棘手。
此时,如烟在一旁出声提醒道:“公子,眼下雒于仁的奏疏已经送进紫禁城了,那《酒色财气疏》将圣上和公子骂的极狠,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圣上定会召公子入宫。”
“潘季驯已经开始连夜调动刑部的捕快,若圣上盛怒之下免了雒于仁的官职,之后又命公子暗杀他,则刑部的人势必发难;若公子不动,那就是抗旨,这......”
“莫慌,让我想想。”只见刘承祐伸手打断道。
说实话,无论是潘季驯也好、还是雒于仁也罢,对于这两个人,刘承祐都不想和他们做敌人,更不愿杀他们。
潘季驯除了是刑部尚书之外,还是万历一朝出了名的水利专家,曾四次主持治理黄河和京杭运河,全面总结了历史上治河实践中的丰富经验,发明“束水冲沙法”,更著有《河防一览》、《留余堂集》等书福泽后世。
而雒于仁也是难得的既能办事,又能洁身自好的能臣干吏,只凭此人能猜出皇帝已经和他刘承祐沆瀣一气,并为刘承祐设下两难之局,便可见其人的能力。
稍顷,只见刘承祐笑了笑,道:“当今圣上不是昏庸之君,更不是气量狭小的人,不过是有些爱面子罢了。”
“这个雒于仁,是不能杀的。”
“我若真遵从旨意派人去暗杀他,不提刑部的那些人,只待时日一久,圣上的气消了之后,定会把这笔账算在我刘承祐的头上。”
如烟闻言微微一楞,问道:“那公子的意思是?”
“抗旨!”刘承祐淡笑着回了一句后,继续道:“明日,申时行等清正老臣在收到消息后,定会入宫为雒于仁求情。这一次,咱们站在申阁老这边,帮着他们,一起劝皇帝。”
“若如此,公子的风险就太大了。”如烟蹙眉道:“圣上看过《酒色财气疏》后,定然盛怒,如果公子在这种时候选择抗旨......”
刘承祐摆了摆手,起身来到书房,取过笔墨写下一封书信,随后说道:“《酒色财气疏》中说的祸国殃民、蒙蔽圣上之人,其实就是我和郑妃。若是我二人都不计较,圣上即便是真的气不过,也拉不下脸来去追究。”
“郑妃这两年被大臣们骂的也有些狠了,此番正好借着此事,让她向大臣们展示下气度。”
一边说着,一边已将书信逐渐写完:“你且回去休息吧,我这就去寻父亲,让父亲找张鲸帮忙,将这份信连夜送进慈宁宫去。”
烟见此,亦不再多言,应诺一声后便退出了房外。
此时,只见一直未曾开口的邢慈静来到刘承祐身边,看了眼桌案上劝说郑妃的书信,嫣然笑道:“日前夫君还说咱们已经无路可退。可依妾身看来,事在人为,若想回头,总还是能找到法子的。”
刘承祐摇了摇头,叹声道:“这次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谈不上什么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