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日,张鲸去了左都督府,先是当众向刘承祐宣读了皇帝的圣旨,进封新科状元郎为翰林院正七品编修,随后又私下与刘守有、刘承祐父子二人宣了朱翊均的密旨,着二人暗中全权处理叶鹰勾连建州女真族一事。
凌云堂内,刘守有和刘承祐二人相对而座。
“原以为你中了状元,我们刘家总算是可以出一个能参政的朝臣,却没想到一时惹出这么多的事来。”
只见刘守有皱眉叹了一声,随后朝刘承祐问道:“你被禁足在家中半月之久,申时行那边,可想好了如何解释?”
刘承祐回道:“圣上既已有意暂缓立诸之事,那么内阁那边,孩儿自然便有了解释的空间。”
“眼下最为要紧的,还是处理好叶鹰叛国之事。”
说到此处,思忖了片刻后,凝声继续道:“孩儿想请父亲从锦衣卫北镇抚司中暗调一组人出来。这些人的能力,不能差叶鹰太多,最好能对叶鹰的能耐知根知底,然后由孩儿负责统一调度。”
“人手没问题,只不知是否要先撤了这些人锦衣卫中的职务?”
“不必。”
只见刘承祐摇了摇头,道:“这次是奉旨办差,调用锦衣卫中的精锐,圣上也不会说什么。”
“而且,叶鹰在锦衣卫中经营多年,如‘金木水火土’五兄弟之流,更是对其忠心耿耿,如果北镇抚司内有大批精锐突然去职,反倒容易打草惊蛇。”
刘守有对此前自己挑中叶鹰去湖广老宅一事也深感自责和后怕,只见其闻言细细将锦衣卫内所有能用的好手晒选了一遍后,凝声说道:“北镇抚司内,有一个人应该能用。此人名叫骆思恭,同样位列十三太保,排行老九,对叶鹰的能力很熟悉。”
“此外,这骆思恭是官宦世家出身,其父在南直隶为官,身世清白,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骆思恭?!”
刘承祐微微一楞,他好像依稀记得,此人也是一位明代的锦衣卫指挥使,且在后来的万历三大征中都起了不小的作用。
既然记忆的史料中有印象,那么这骆思恭在身份方面就应该不至于再出问题,再说如果随便拎一个人出来都是女真族的奸细,那么大明恐怕也早就战端四起了。
“如此便先用此人试试吧。”
只见刘承祐点头应了一句后,继续道:“其实叶鹰的事父亲不必太过自责,此人入锦衣卫时,父亲尚未执掌亲军都尉府。”
“更何况一个人隐姓埋名十数年,处心积虑想要复仇,他人在不知情的前提下,是很难防得住的,圣上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给咱们下密旨追查,而不是直接问罪父亲。”
说到此处,顿了顿后,又道:“此外,这件事最好还是先不要让大哥知道。大哥这人嘴快且好酒,藏不住事的。”
“这个我有数。”刘守有闻言摆了摆手,道:“如今你既然已经取了状元,那么我过几天就会安排他先去山东临邑办理和邢氏一门结亲的前期准备。”
“翰林院那边,你也尽快取来假期,然后去山东和你大哥会合,把婚事先落成了。”
“好。”刘承祐笑着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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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足令解除,和刘守有商量完诸事之后,刘承祐便径直出了府门,往申时行府上而去。
东城申府大门外,门丁通报后,只见管事迎出门来,朝恭候在大门外的刘承祐施礼说道:“刘大人请回吧,我家老爷说了,既然刘大人已被圣上钦点了翰林,那么往后我家老爷和大人便是官场同僚了。”
“若无公事,私下最好不要再见,若有公事,自可通过翰林院大学士王家屏大人报于内阁。”
这话的意思,却是要彻底断绝师徒关系了。
只见刘承祐闻言淡淡一笑,作揖回礼道:“劳烦管事再去通报恩师一声,就说学生刘承祐已然劝服圣上暂缓立诸一事,恩师听后,必然愿意见在下。”
管事微微一愣,随即应声道:“如此,还请大人再稍后片刻。”
言罢,自转身进了府去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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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府内堂,只见申时行端坐于主位之上,冷冷地看了垂手恭立在堂下的刘承祐半晌,而后径直开口问道:“说说吧,你是如何劝服圣上放弃立皇三子为太子的念头的?”
“不是放弃,而是暂缓。”
刘承祐闻言回了一句,紧跟着便向申时行说明了半月前在奉天殿内和皇帝朱翊均的对话内容,只说边境不稳,朝堂内不能出乱子,却隐去了叶鹰叛国一事。
申时行听了半晌,听出刘承祐言语中有未尽实之处,心下已然明白这油滑的小子在打什么主意。
只见其冷笑道:“你是想让圣上耗着我们这群老臣,等我们都彻底老了,致仕归乡了,届时也就没人能挡圣上要做的事了,是也不是!”
刘承祐见此,沉默了半响,随即微微点了点头,朝申时行长揖施礼,黯然叹声道:“恩师见谅。学生要想一展胸中抱负,总得先为自己取得功名吧?”
“学生敢问恩师,若在殿试策论中,学生撰文支持内阁,恩师当时可有法子保证学生不会名落孙山?”
“哼!”
却见申时行闻言冷哼一声,道:“奸滑之徒,当着老夫的面还敢强词夺理。”
“你今年虚岁不过十七,年未及冠,便是今岁科举不中,三年后重新再考也完全来得及,又何需如此急功近利?!”
质问到此处,心中愤闷之下,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继续教训了起来:“你只道你的这些小心思能瞒过圣上?你以为圣上当真便已听了你的建议?你以为圣上能猜不出你在老夫面前会如何回话?!”
“若你真这么想,那就太小看当今圣上了。”
“且看着吧,要不了多久,朝堂内就会闹出更大的事情来!”
话音方落,却见申府管事已领着吏部尚书杨巍急匆匆地行进了堂内。
但见杨巍见了刘承祐后,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随即也懒得去理会他,只是朝申时行皱眉说道:“汝默,怕是要出事。”
“今早张鲸着人来内阁传话,言圣上偶感风寒,明日早朝暂且取消。可我私下去找了司礼监随堂太监陈矩问过后,却知圣上身体根本无恙!”
“你说......圣上突然取消早朝,这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申时行听完,皱眉思忖片刻后,凝声问道:“你有没有问陈公公立诸之事?”
“正是问了才觉得奇怪。”
只见杨巍应了一句后,转头看了看一旁的刘承祐,而后继续道:“陈公公说,圣上已有意听从新科状元刘承祐的建议,暂缓立诸之事......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越发猜不透圣上为何要称病罢朝一日!”
刘承祐在旁听了二人的一番对话后,却已然知道这位皇帝想干嘛了,一时心中直将朱翊均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暗恨皇帝太不厚道,这次居然拿自己当了枪使。
这朱翊均不是只罢朝一日,而是从今往后,都不打算再上朝了!
届时,朝中所有对皇帝不上朝心生不满的大臣,都会把这份怨气撒到他刘承祐的身上......
道理很简单,是刘承祐劝服皇帝放弃立诸一事的,且这人又是申时行的门下弟子,如此一来,便算是皇帝向内阁服了软,暂时放弃了立皇三子为太子的念头。
而作为回报,内阁也要给皇帝一个面子,就是别再去管他朱翊均往后上不上朝了!
当然,为防反扑太狠,朱翊均肯定不会直接就向所有朝臣言明罢朝之事,而是会先给自己放假一天,一天之后,继续再放一天,如此日复一日,等朝臣们的怨气积累的差不多了,他才会将刘承祐抛出来为自己挡枪!
申时行和杨巍不知万历十四年后的事情,一时想不明白皇帝罢朝一日的用意,可刘承祐在旁听着,却立马就听了出来。
思念及此,他如何还敢继续留在申府挨训,山雨欲来......且都是冲着他刘承祐一个人来的,若是继续留在京城,只怕到时候非得被满朝文武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