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以前有个叫吴青庵的人,很年轻就以才华知名远近。有个姓葛的太史见了他所作的文章,赞赏有加,托付和他要好的人,把他邀到了家里,领略了他的言论风采后,道“哪有像你这般有才华而长久地处于贫贱的呢?”通过他邻居转话给吴青庵“如果他能奋发立志取得科举功名,我就把小女许给她。”
当时,太史有个女儿,是个美人儿,吴青庵听了大喜,顿时决心大增,决计要考取功名。没多久便是乡试,吴青庵信心十足地上了考场,没想到却名落孙山,但是他仍不服输,让人对太史道“荣华富贵是迟早之事,只是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请再等我三年,三年过后我仍没取到功名,我便没有什么话说,任由他把女儿嫁给他人。”于是,吴青庵便更加发奋苦读。
在一个月明之夜,有一个秀才来造访,那秀才脸面白皙,下巴长着稍短的胡须,腰身较细,手指较长。吴青庵问他从哪里来,是哪里人氏,那秀才道“我姓白,字于玉。”吴青庵和他略略交谈,觉着他广闻博学,听他谈话,自身心胸豁然明了,大为高兴,便把他留下,秉烛夜谈。
天明,白于玉想要去了。吴青庵嘱咐他顺路的话可以时常来。白于玉感念他对自己真诚相待,愿意搬来,暂借吴青庵的宅子居住,和吴青庵约定了一个日期就去了。到了那天,先是一个老仆人送来一些炊具,过了一下,白于玉也来了,乘着一匹如龙一般的骏马。吴青庵腾出了一个院子让白于玉居住。白于玉让老仆人把马牵回去,自己便留在了吴青庵处。
白于玉和吴青庵朝夕相处,两人性情颇为相投,相处在一起很是畅快。吴青庵看白于玉所读的书,并不是自己平时见到或听说的,也没有应付考试要看的书。吴青庵有些惊讶,问他。白于玉道“人各有志,我不是功名中人。”
夜里,白于玉招呼吴青庵过去饮酒,拿出一卷书来赠给吴青庵,书上讲的都是一些吐纳之术,很多地方,吴青庵无法理解,把它当作迂阔而不切实用的东西来对待,随便到处乱丢。一天,白于玉对吴青庵道“前次,我送你的那本书,讲的都是《黄庭经》上面养生修道的重要原理,仙人成仙完全要凭借依据它来修炼。”吴青庵笑着道“刚才我来得急,忘记带来了。况且求仙修道要断绝尘世情缘,让一切俗世杂念都归于寂灭,我认为我做不到。”白于玉问道“有什么事放不下?”吴青庵说自己忧虑没有宗嗣,而愧对祖宗。白于玉道“为何那么久不娶妻生子呢?”吴青庵笑道“我已有了一个意中人。”白于玉也笑着道“你所喜欢的人姿色怎么样?”吴青庵把实话告诉他。白于玉怀疑未必像他所说的那么美,吴青庵道“这事远近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不是我的眼光庸陋。”白于玉微微地对他讪笑一下,也不再说什么。
第二天,白于玉忽然整顿行装,说要别去。吴青庵心里不舍,似有很多话要说。白于玉让童子载着行礼先去,自己在后面和吴青庵话别,两人依依不舍,相互劝慰。
一会,一只青蝉鸣叫着落在桌子上,白于玉向吴青庵辞别道“我的车马到了,我们就此别过,望多珍重,后会有期。”吴青庵还有话想要问,可是在转眼之间,白于玉变得只有小指头那么大小了,翩翩然跨坐到青蝉背上,蝉嘲嘲哳哳地叫着,载着白于玉飞去,杳然飞入云中,一会不见了踪影。吴青庵知道了他不是人,一阵惊愕,随后便觉怅然若失。
过了几天,忽然下起了绵绵细雨,吴青庵想白于玉的心更加激切。他去看白于玉睡过的屋子,已乱成一堆,时不时还有老鼠穿梭,吴青庵一边感叹,一边找来工具,把它打扫干净,扫完了,他想在白于玉睡过的床上躺一下。
躺下去没多久,似恍恍惚惚地睡着了。见白于玉的童子到来招呼他,吴青庵欣喜地跟他出去。出来,看见有一只桐凤鸟,在屋门口飞翔,童子招下来,对吴青庵道“路黑难行,可以乘去。”吴青庵担心它太小而不能胜任,童子道“你试着坐上去看看。”吴青庵按他所说的,跨到桐凤鸟背上,一看自己坐在上面,绰绰有余。回头看,童子也坐在它的尾部上。嘎然一声,凌空而去。
不一会儿,看见一户人家,两扇红色大门非常醒目,童子先下来,接着他又把吴青庵扶下来。吴青庵问“这是哪?”童子道“这是天门。”吴青庵见有一只巨虎蹲坐在门口,惊骇惧怕。童子便到吴青庵身前挡住。吴青庵看四周景致,与人间不同。
童子引着他进入广寒宫,那里用水晶做阶梯,行人好像是在镜中行走。有两棵巨大的桂树,有双手抱拢那么大。花的香气随着一阵阵微风飘来,源源不尽。亭子屋宇都是红色的,时不时有美人从里面出来,冶丽的容貌,秀美的风姿,人间简直找不到这样的人和她们相比。童子对吴青庵道“王母娘娘宫中的佳丽比此处更美更多。然而怕我家主人等久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一会,见白于玉在一座屋宇的门前等候着,见吴青庵到来,上前握住他的手,把他请进去。吴青庵进去,见那屋檐前有涓涓流水,清澈无比,又见雕栏玉砌,十分华美,吴青庵便认为这里是月宫。刚坐下,立即有一个大约十六岁的女郎来给他上茶。过了一会,白于玉命人备酒,邀吴青庵共饮,邀吴青庵坐下,又有四个美人,叮叮当当,腰间玉饰互相碰击着走来,整敛袖子给他行礼,行礼过后站在旁边服侍。吴青庵和白于玉酌酒而饮,喝完之后,旁边一女子又给他满上。吴青庵坐着,觉得背上微微发痒,一个美人立即用纤纤细指,给他搔痒。吴青庵顿时心神摇曳起来,感觉有一种飘飘然的美妙。喝了两杯,吴青庵微微有些醉意,渐渐地把持不住,对着美人笑了笑,便握住一个美人的手,和她勾搭说话,美人则笑着回避。白于玉又叫人来唱曲子陪酒,随即有一位穿着深红色的丝织薄纱,斟酒来邀吴青庵饮下,便坐在筵席前,婉转而歌,歌声清越香软。多位美人,吹着笙箫,和她相和,显得欢闹非凡。红衣女子吹完了一曲,又有一个翠衣女子来酌酒唱曲。还有一个穿着紫色衣衫的和一个穿着淡白色绸子的女子,忍着笑,似乎两人心里都不肯先上前来。翠衣女子唱完了,白于玉就让她们分别上来唱曲劝酒。紫衣女子先上来,斟了一杯酒托着到吴青庵的面前,吴青庵故意捉弄她,捏着她的手腕摸了摸。女子一笑,失手把酒杯弄掉了。白于玉把她斥退,女子含笑低下身去拾杯子,俯下头笑着轻轻对吴青庵道“手冷得像鬼手,还要来抓我。”白于玉见她如此,便笑了起来,道“你弄翻的酒杯,就罚你一边唱歌一边起舞来谢罪。”紫衣女子,便自歌自舞起来。完了,穿着淡白色绸子的女子上前来,邀吴青庵喝她的酒,吴青庵推辞说不能再喝了,白衣女子,手里端着杯子,感到有些尴尬,吴青庵就接过酒,勉强喝了下去。
吴青庵细看劝他酒的四个女子,个个风流韵致,翩翩玉立,没有哪一个不是绝色美人。对白于玉道“人世间的尤物,我想求取一个,都那般艰难,你拥有如此多的绝世佳人,让我好生羡慕。能否让我真正销魂享受一下吗?”白于玉笑道“你已有意中美人,我这些人,哪能让你看上眼?”吴青庵道“现今我才知道,是我的识不广啊!”
白于玉把所有的女子都叫来,让吴青庵自己选,花花绿绿,把吴青庵弄得神魂颠倒,不知道挑选哪一个好。白于玉见左右无计,就道“看你徘徊不决,让我帮你挑一个怎么样?”吴青庵真不知选哪个好,见白于玉如此说,便道“由你给我定夺,最好不过。”白于玉向着紫衣女子道“你和吴公子有把腕之好,还是你陪他共渡良宵吧!”又转过来对吴青庵道“你的心意如何?”吴青庵便道“甚好!甚好!”连连向白于玉称谢。
紫衣女子引着吴青庵到她的房里,香气氤氲,吴青庵一阵身松骨软,陶醉在这温柔窝中。两人鸾颠凤倒,极尽风流之意,绸缪之情。吴青庵道“我和娘子已成欢好,可否赠我件东西,留作纪念。”紫衣女子脱下手腕上的金钏送他。
忽然童子在外面道“人仙殊途,吴先生,你该走了。”紫衣女子便催促他起来,穿好衣之后,把他送了出来。吴青庵问道“你家主人呢?”童子道“早早到殿庭去了,去时,他嘱咐我把你送回去。”吴青庵有些怅然,沿着来时的路返回,童子在后面送他。到了大门口,吴青庵回头看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早就去了。门口的老虎对着他怒吼,吴青庵一阵惊秫,想逃窜而去,然而并无去路,一看眼前深杳无底,被老虎一吓,自己一跑,失足坠了下去。
吴青庵被这一惊吓,突然从梦中醒过来。见窗外红日已升起来,抖动上衣,准备起床,忽然有个细腻柔滑的东西,从自己袖中坠落到床上,一看,竟是梦中女子相赠的金钏,很是奇怪。
经过了这次异梦,他对以前自己热衷于功名的心态,有所转变,对科举功名心灰意懒起来,每天都想着跟随神仙去仙境游历。然而,仍是担忧自己还没有子嗣。
过了十多个月。一天,吴青庵白天睡得正熟,梦见紫衣女从外面进来,怀里抱着一个用布幅包着的婴儿,对吴青庵道“这是你的骨肉。上天不能收留他,我把他抱来还给你。”把小孩放在床上,扯过衣服盖好,匆忙地准备离去。吴青庵起来抱着她,要和她亲热。紫衣女道“前一次是和你尽情欢乐,这一次却是要和你永诀。我们的缘分只能到此。”紫衣女说完,转而又道“如果,你有志修炼仙道,也许,我们还可以相见。”吴青庵醒来,见婴儿躺卧在被褥里,吴青庵抱着婴儿,去把这事告诉了自己的母亲。吴母听了大喜,便去雇请奶妈来喂养。给他取名为梦仙。
吴青庵让人去告诉葛太史,说自己将要归隐山林,让他再选他人为乘龙快婿。葛太史不答应,吴青庵还是推却。葛太史和女儿商量,葛女道“远近都知道我已许配给吴郎。现在,要另嫁他人,是让我一身嫁两人!”葛太史让人把女儿的意思告诉给吴青庵。吴青庵道“我不但无志于功名,对男女婚姻也淡泊了。不立即入山修道,只因还有老母亲在。”葛太史把这话去和女儿说,葛女道“吴郎家贫,我甘心承受,吴郎去了,我去侍奉他的母亲,定不会另嫁他人。”
让人来回了三四次,还是没有说成。于是,葛女自己选了个好日期,备马拉着一些嫁妆,让父亲把她送过门,送到吴青庵家。
吴青庵感激葛女的贤惠,对她十分敬爱。葛女侍奉母亲很孝顺,很能体贴了解母亲的心意,没有大家小姐的架子,比那些平穷人家的女儿都还好,很得母亲欢心。过了两年,母亲去世,葛女典当自己的妆奁,备办葬具,每一样都做得符合礼仪规范。吴青庵道“我有妻如此,还有什么忧虑的呢!我顾念一人得道,全家受惠。我想要去远游,一切都托付给你了!”葛女很坦然,也不挽留,于是吴青庵便去了。
葛女在家料理内外事务,抚育梦仙,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梦仙渐渐地长大成人,非常聪明灵慧。十四岁,以神童之名考了乡试,十五岁便进入了翰林,得到朝廷褒奖加封。他不知自己的亲生母亲的姓氏,便只加封葛氏一个人。
到了祭祖的日子,梦仙便问自己的父亲在哪里,葛氏把父亲远出寻道的事告诉了他,梦仙想先辞官,去寻找父亲。葛氏道“你父亲离家已有十多年了,想也应该修炼得道成仙了,你去哪里找呢?”
后来,梦仙奉圣旨到南岳祭祀山岳。在中途遇到贼寇,窘迫危急之下,忽然一个道人仗剑而来,冲入贼寇之中,贼寇溃败而去,围困才得以解除。梦仙十分感激,把一银钱送给那道人,道人没接受。道人问他是哪里人,梦仙把自己祖籍何处,现为何官告诉他。那道人听了,拿出一封书信来,道“我有故人,和大人是同乡,烦请你把我的书信带去,代我问候他们。”梦仙道“你故人的姓名是什么?”道人道“叫王林。”梦仙想自己村里的人,并没有人叫这个名字。道人道“草野微贱之人,你身居高位,自然不认识。”临去之时,道人又拿出一个金钏,道“这是女子闺阁之物,我一个道人拿着他没有什么用处,把它送给你,用它来报答,我要你替我做的事。”说完,道人便不见了,梦仙拿着金钏一看,镶嵌雕刻精美绝伦。
梦仙把它收好,带回来送给妻子,他妻子很喜欢,拿些金银去找工匠依着那金钏样式打造,始终打不得和原来的一样精美。梦仙问遍了村里的人,并没有一个人叫“王林”。梦仙没法,私自把信拆开,或许能找出一点踪迹。见书信上写着“三年鸾凤,分拆各天;葬母教子,端赖卿贤。无以抱德,奉药一丸;剖而食之,可以成仙。”书信最后写道“琳娘夫人谨启。”梦仙读完书信仍是不知是何人,拿着去告诉母亲。葛氏得到书信,看了一遍,拿着哭泣道“这是你父亲的家书啊!琳是我的小名。”梦仙才恍然大悟,“王林”就是“琳”的拆分,真是悔恨不已。又把金钏拿来给母亲看,葛氏道“这是你亲生母亲遗物。你父亲在家的时候,还常拿出来给我看呢。”看那颗药丸,如黄豆般大小,梦仙高兴着道“我父亲是仙人,吃了这药丸一定会长生不老。”葛氏并没有立即把那颗药丸吞下,而是把它收藏起来。
当时,葛太史来看望女儿,葛氏把吴青庵的书信读给葛太史听,便把药丸奉送给父亲,用来给父亲增加寿数。葛太史把药丸分开,吞食了一小半。顷刻之间,葛太史觉得精神焕发。葛太史已七十岁,已是老太龙钟,此时忽然觉得筋骨力气,充溢全身,于是便把坐来的车马丢弃,步行回家,他的步子强健有力,行动疾速,家人气喘吁吁地急赶,才能追得上。
第二年,都城里发生了大火灾,火势缭绕,烧了一整天都没有停熄,众人都不敢睡去,聚集在庭院里,火势已蔓延到邻近的屋舍。梦仙一家人也是彷徨无计,找不到什么法子来阻止火势蔓延。忽然,梦仙妻子手上的金钏,嘎然一声,脱离她的手臂,直飞出去,并且越变越大,到上空把整座房屋圈在圈子里,像月亮周围光气一样,形成一个大大的光环。金钏的口子放在东南角上,看上去看得很清楚。众人惊愕。一会儿,火从西边过来,靠近金钏如大水遇到了阻挡一样,分散开来从侧边朝东燃烧而去。等火势远去了,大家看着金钏,以为再也不能得到了,忽然金钏周围的光芒收敛起来,铮然有声地落了下来。都城中的房舍被烧去了很多,只有梦仙家安然无恙,只有东南方金钏口子所在的地方被烧去了一点。
葛氏五十多岁了,见到她的人,都说她像二十岁左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