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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对夫妻才好了没一阵又僵上了, 谢世宜仗着现下是在外头, 跟前奴才少, 盯着的眼睛少,越发忘了身为王妃应守的礼仪。

    她竟还敢将院门锁了,把李沅与他的一干奴才皆关在了外头。李沅面沉如水地立在院门外,黑夜中一双醉眼尤其明亮,愤怒的寒光似冰棱。李家德瞧地心惊胆战,抖着手去扣门, 他倒不敢去惹谢世宜,因而只是喊: “ 来人呐,来人呐! 主子回来罗……”

    夏夜的风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凉爽了,闷热且微弱, 吹得李沅身上轻薄的单袍黏着燥热的躯体, 恼怒迟迟不得消。

    院子里头静悄悄无人应答,廊下也不见一丝光,只李付手提着纸灯笼, 等得越久越是熬不住要抖,想来也是记起了从前谢世宜撒泼的模样。

    李沅气得牙关都发颤, 向来冷静的人也失了沉稳, 因是从未有过这样窝囊的经历,当着一众奴才的面,被自己的女人关在院门外头。

    “ 小夫人……要不, 要不小的去开门罢……您让小的去吧……” 屋子里谢世宜背过身侧躺着, 阖起眼似无知无觉。

    丫鬟急得直跺脚, 立在门口转了两圈便要往外冲,她轻轻地打开屋门再转头去瞧谢世宜。“ 慢着,不许去。” 谢世宜淡声道,“ 我不许你去。”

    这人区区一个姬妾怎的竟生有这样大的胆! 惹恼了王爷失了宠爱,再堵了嘴几棍子打没了给扔出去! 那可怎么好!

    可谢世宜也是气焰嚣张,说是不许就是不许,小丫鬟担忧她执拗地要去开门,谢世宜起身随手扔了枕边的匕首往地上砸。镶着宝石的皮革裹着玄铁直滑至丫鬟的脚边,小姑娘一个没忍住,嘤嘤地低声抽泣。

    这动静传到院子外头,令李沅听得越发不能忍。瞧这堂堂的出身名门、他明媒正娶的王妃,好大的胆子!  只你谢世宜有脾气,本王就合该要忍不成?

    李沅抬脚狠狠朝木门上踹,哐当一声巨响,惊得李家德等人急急下跪,朝里头大呼到:“ 主子息怒! 仔细踹坏了您的脚!”

    另一头屋子里,小丫鬟吓得瘫在了地上,哭得越发大声,只觉得自己犯了大错,开门也是错,不开门也是错,且她如今连去开门的胆子都没了,唯恐李沅怒极之下要砍了自己的脑袋。左右都是死路一条,应许明儿一早她便要被打发出去丢了性命。

    谢世宜也是浑身一震,抖了两下后却又平静下来,咬着嘴死犟,就是不想服软。她觉得自己没错,在这等人命关天的大事上,她只不过是做了自己应当做的事而已,错的不是她是李沅。

    李沅踹了门却只听闻里头的一阵歇一阵起的哭声,不见有开门的动静,身后跪着的那些奴才喊得再大声,也不过只是叫他愈加失了颜面罢了。

    李家德见事态似要不受控制了,忙焦急地膝行至木门前,扒在上头朝门缝里喊道:“夫人,您可是今儿白间累坏了,要歇下了?若是还不曾歇下,还请您支个奴才来开一开院门罢。主子晚宴上饮得不多,特早些散了,想着……”

    丢人的东西! 脸都给本王丢光! 李沅气得酒气上头,转身拔出跪在身后一奴才腰间的剑,走了两步朝李家德背上就是一踹。

    叮地一声利剑出鞘,寒芒闪烁。王府里随行的奴才们怎么也没料到区区夫妻拌嘴,竟会演变到要动刀剑的地步。“ 主子小心! ” “ 主子息怒,刀剑无眼呐!”

    李家德先是背脊受力一弯,咚地一声脑袋磕到了木门上,整个人都歪倒在地,继而转过身便见李沅提着剑如罗刹般立在跟前。他惊得浑身寒毛都竖起,闷热的天竟吓出一身身的冷汗来,“ 主子息怒,主子息怒,奴才多嘴,多多嘴……”

    李家德连滚带爬地溜去了一旁,李沅甚至吝啬再多给他一眼,他走近门前自狭小的缝隙里冷冷地瞧了几瞬后,终于横剑砍下。

    这门到是结实得很,晃悠悠颤了几下后也不曾倒,只是留下了深刻的剑痕,可见使剑之人怒意之甚。

    李沅阴沉着脸,随手将剑扔在门前,转身抬袖一挥便领着人离去。清幽的月光灌满小小的一方院落,院中的杏树下,谢世宜止住脚步,垂着头长长地叹息,再悄悄地抹去了自己眼角边的那滴泪。

    他们二人谁都有属于自己的骄傲,可一旦谢世宜不愿再低头,她与李沅之间便难以再和好如初。

    李沅回了隔壁的院子时倒是冷静了些,记起此刻是在别人的府里,不好因谢世宜而闹出大动静来。只是他心中仍旧觉得恼怒,似是被谢世宜戳中了隐秘的心事之后的气急败坏,又像是单单只失望于无人相助,无人理解。

    究竟后者是否为借口,他也懒得去琢磨,没有哪一个醉酒的男子愿意去琢磨这些,也没有哪一个男子在被妻子关于屋门外后仍旧能心平气和。

    李沅想:本王何须在意你的体面,你这样猖狂,你又何曾顾及我的体面?今次将我关在外头,下回便莫想我进你的门。

    他这是在斗气了,越想越岔,只憋着怒意要向谢世宜示威。李沅抬手一招,叫李家德领前两日底下人送来的,被他冷落的那两位姑娘。

    他暗道:本王通通要收用! 哪个都不能浪费! 你以为出了王府本王便只能由着你?

    李家德背上火烧似得疼,李沅失了分寸的那一脚可真真是不轻,可前者即便是遭了秧也万万不敢再惹恼了这祖宗。

    您要什么奴才就给什么,要多少奴才就奉上多少,只盼望着找了人来顶后您能消消火气,莫要再折腾奴才。

    怀着这样的卑鄙心思,李家德老老实实地派人将两位姑娘梳洗干净带到了李沅的塌前。李沅懒懒地瞧,分不出哪个脸蛋更美,哪个身段更好,左右都比谢世宜要好,比谢世宜柔顺温婉。

    他的寝衣单薄,腰带都未系,露出胸膛前的精壮许多的皮肉,赤着双足踩在脚蹬子上,确确实实地落实了风流王爷的名头。

    只是眼里依旧没什么温度,也没有那些属于男子的欲望,冷冷清清的面容,像是思绪漂浮着已不在此间。

    两位姑娘中一个是镇里的柔弱闺秀,一位是风情万种的舞姬,头一个还未经人事自然也从不曾见过这种场面。是以这会儿只知低垂着脑袋绞指头,另一个却早已勾住红纱裙摆大胆地暗送秋波了。

    李沅拍了拍塌沿,舞姬霎时便膝盖行着娇媚地爬去了他的跟前。另一个则仍旧痴傻地绞着手指,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沅心里头是更中意另一个的,大抵他总是喜欢呆傻一些的姑娘。不过傻姑娘却总是不解风情,玩不出花样却只知惹事生非,行事鲁莽且不留情面。

    既如此那不如去宠爱妖娆些的姑娘,这样的姑娘见惯了风月最懂得男人龌龊的心思,也最善解人意,绝不会与你提起那些扫兴的正事,不会忤逆你。这些下头人送来的都清白干净,哪个不能试一试?

    他垂下眼静静地瞧,瞧罩在雪白肌肤之上的艳红薄纱,瞧那下头绣着粉色莲花的肚兜。

    谢世宜从不会穿这样的薄纱,她总是穿白色的寝衣,像他身上这件样式简洁衣料华贵的寝衣。谢世宜的肚兜也很没趣,要么是蟹青色要么是石墨色,本也就不起眼,再用深色一罩简直要瞧不出来。

    舞姬水蛇似地蜿蜒着缠了上来,自脚底至膝前,神情妩媚,眼中泛着痴迷的柔光,脸颊绯红,身躯温暖且柔软。

    谢世宜应当穿藕荷色或是这样正红的肚兜,上头要绣大朵盛开的牡丹,那样才好看。李沅的手掌被舞姬轻轻地拽住搁在她弯曲着的腰间,她的脖颈向上伸直,脸庞渐渐凑近,红唇饱满。

    这样乞怜的姿态李沅见过不少,不同的女子有不同的风情,只可惜这样的好模样,这样令男子满意的模样从不曾在谢世宜这样的贵女出现过。

    真是可惜,李沅像是可有可无地安然接受了,在合心意的美貌贴上来时,他如以往每一次的随心所欲一样,沉默地放纵了。

    “ 主主子……主子……” 李家德立在窗下低声地喊:“ 隔壁院门开了……夫人此刻正坐在屋门阶前瞧月亮。”

    不知是属于谁的红唇在与他纠缠,但李沅暗道:晚了,谁稀罕你一个巴掌一个枣地打发。这个也好,那个也好,谁会舍得下温柔乡去见自己面目可怕的妻子。

    然他虚虚搂着仍不知姓名的舞姬亲了一阵后,仍旧觉得没滋没味。李沅渐渐地停下来,听得贴在身上的女子急急喘息,他突默然将人轻轻拂开,起身整了衣裳再套了外袍,披散着长发便出了门。

    舞姬伏在塌上,听见自己急动的心跳声中掺杂了李家德讨好的低语:“ 主子您的发有些散乱罗,奴才替您稍稍梳理一二,免得夫人瞧见再多想。”

    谢世宜确实是在瞧月亮,她没有在等李沅,她只是睡不着了出门见月色好,赏花赏树赏月而已。院门敞开是觉得闷,想通通风顺带瞧瞧外头载着的湘妃竹。

    她并拢着膝盖手肘撑在上头,支着脸歪头瞧天上挂着的圆月,就好像在椒香阁里时,天真无忧的那时,自在地于睡不着的深夜在院中饮酒闲逛一样。

    但是不速之客却要搅了她的清静,李沅脚步不停,越过她,越过她身旁的那盏孤灯进了她身后黑漆漆的屋子。

    谢世宜盯月亮盯地眼睛发胀,又瞧了一会儿后便忍耐不住垂下了头,在扭一扭酸疼的脖子,捶一捶僵硬的肩。

    李家德躲在院门口瞧地心里急,只盼着谢世宜能早早进去,两位主子和和美美地坐在一处说上一阵子话,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别扭呢!市井里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出了京城出了王府,这二位不就如同寻常市井夫妻呐!

    谢世宜起身再踏踏脚,踢踢腿,伸展几下手臂,提起灯笼也转身回屋了。

    橘黄的烛光一照,便见李沅似一尊静坐的佛像一般摆在桌边,谢世宜搁下纸灯笼,走到里侧坐在李沅对面。

    她坐了没一会儿又起身将烛台点亮,吹熄了纸灯笼。李沅的手指在竹桌下微微弹动了一下,他转头瞧了谢世宜一眼,也起身去书案那头拿东西。

    谢世宜起先还以为李沅又要走,僵直着身躯,抿着嘴冷了面容不动。那人踱去书案前拿了纸笔与砚台后又转身回来。

    两人的目光碰了个正着,谢世宜垂下眼,又默默地侧了头。砚台里的残墨遮住了李沅身上的脂粉香气,他提起笔问:你是对本王不满?

    谢世宜先是静了一会儿,继而再点头。' 是觉得本王无能?' 谢世宜抬起眼直直地望着他,目光中带了探究,她摇头,低声道:“ 不,我从以为你是无能的王爷。”

    ' 那是觉得我胸无大志,只贪图享乐?'

    谢世宜从来也不能将李沅彻底瞧透,她隐隐觉得李沅是个有图谋的人,另一头却又以为他不该有图谋。她点一点头,又道:“ 但我私心里不愿你有宏图大略,我……我只想你能做自己能做的,未央宫里派你做的。”

    她确实是好心,但李沅身处于这样两难的局面,无论是办好了皇差还是没办好,都只是凭由天子夺定的罪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