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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沅入内后便见一屋子神色各异的婢女立在门边向自己请安, 谢鹰鹰打头,悄声道:“ 奴才们给主子请安。”

    李沅抬手叫起, 眼神颇为温和地朝里指了一指, 谢鹰鹰复接话道:“回主子您的话, 王妃主子原先醒来了一会子,适才又歇下了。王妃她形容未整,您又嘱咐过奴才们不许扰了王妃主子歇息, 是以奴才不曾将王妃唤醒。”

    李沅罕见地耐心听完了谢鹰鹰的回话, 颔首后举臂往后一挥,几个奴婢忙拂了礼垂首退下。只谢鹰鹰一人目睹了昨晚的混乱, 她心中着实难安,唯恐王爷又要加害自家小姐,便离沅了些多嘴添了一句:“ 主子……请容奴才一人留下伺候罢,奴才替您奉茶。”

    谁知李沅这人连个责备不满的眼神都懒得赏给谢鹰鹰,他骨节分明的食指与中指轻轻并拢, 抬至右肩上方敷衍不耐地朝后挥, 步履却不停, 径自绕过山水屏往里走。

    谢鹰鹰无法只得住嘴,阖上门前十分担忧地探头往里瞅一眼,脚步迟疑辗动, 最终仍是默不作声地退了出来。

    谢世宜紧闭着眼, 窝在榻上, 她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好似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般。李沅的脚步缓而稳, 行走在深棕色绣并蒂白合纹的线毯上却是无声。

    谢世宜只听得外头低声的请安与木门合上的轻微嘎吱声, 在这之后屋子里反倒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中。她揪紧了掌中的锦被,阖着双目不敢睁开。

    所以当自己露在锦被外头的小半个脑袋被温热的手掌覆盖抚摸,当浓烈的竹木混着墨香涌入时,谢世宜竟没能克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

    李沅的目光居高临下,仿佛带着许多看破一切的得意似的,将自己胆小的妻子的别扭与惧怕收入眼中。

    ‘装睡。’ 前一刻来人报王妃主子已醒,待他后一刻来此又道王妃主子已歇下。李沅俯下身去掀谢世宜盖在脑袋上的锦被,心道:这是在躲谁?

    谢世宜察觉到李沅的意图,思及自己此刻狼狈的穿戴,心里一横迅速地伸出手臂,将自己脑袋上的那一截柔滑的锦锻死死摁在掌下。

    李沅收回手,气定神闲地看着,眸光落在谢世宜露出的一段晧腕与颤抖的手掌上,渐渐透出一丝兴味。胆还是挺大,惹急了也要跳墙。

    一时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轻举妄动。

    李沅撂开衣袍下摆坐在榻边,挺直的背脊舒适地塌下来,随手拿了个谢世宜身旁的方枕靠在了榻头。他看着谢世宜隐在锦被中的身躯,想起昨夜自己的恶劣行径,陡然间便觉得有些可惜。‘早知要演变成现下这样,还不如当初,洞房夜时耐心些……’

    李沅抚着指上的玉扳指,眼神落在谢世宜身上,悠闲地想着:你倒是闷坏自己罢。

    谢世宜可就没那么闲适了,诚如李沅所料,她确实是快要撑不住了。一张憔悴失色的俏脸活生生地给憋成了猪肝色,忍得额间爆出青筋,手抖得更厉害了。

    谢世宜想:不成了,不成了,我总不能将自己给憋死罢! 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我怕他作甚! 且昨夜是他干了坏事,不占理的是他,不是我。

    谢世宜又十分没骨气地将脑袋给钻了出来,只是身下依旧盖得严实,像是颇为提防李沅似的。

    ' 这姑娘怕是不懂何为肌肤相亲。' 李沅镇定地与她四目相对,无视谢世宜含满气恼、害怕、憋闷、苦涩又委屈的一颗心与隐带无助的眼神。

    谢世宜想:若我不先开口,他是否会这般一辈子都只坐在我身旁,眼神永远镇静,面容始终冷淡地观望 ?

    她突气闷地垂下眼,令人绝望的情绪似要将谢世宜淹没,昨夜的种种一一在脑海中闪现。那些混乱的、荒唐的、靡艳的片段深刻于谢世宜的内心。她的手指颤动,可最后留于眼前的竟是李沅神情复杂狰狞的面容,还有他痛苦的眼眸中落下的那些泪。

    “ 王爷,是世宜错了还是您……” 谢世宜望着绣有鸳鸯戏水花样的青色蚕丝被面,质问与责备陡然间却转了个弯。她低声说着违心的场面话:“ 兴许昨夜世宜不该去扰您的……”

    李沅自然知晓她这是在说假话,一个原本倔强任性且娇生惯养的姑娘,要她彻底改了本性那是不能的。

    可既然谢世宜已然如此识趣,受了委屈后不吵不闹还给他递台阶下。李沅心里是很受用的,他怀着一些愧疚与怜惜,坐直了身去抚谢世宜绯红汗湿的脸颊。

    屋子里烧着地龙,李沅的手掌虽十分暖和,但与憋在暖和的被窝中的谢世宜相比还是凉了些。

    谢世宜任凭李沅动作没有抗拒,她只是在猜李沅此刻心里在想着什么?是否每回他的温柔皆是要有条件的,皆只发生在特定的情形下?

    李沅凑近她,半垂着眼眸,手掌沿谢世宜的肩缓缓探入锦被中。后者直勾勾地盯住他静卧不动,只是绷紧了身体等着瞧李沅究竟想要做什么。

    李沅轻轻握住谢世宜的手腕,将她的手臂提了出来,被遮盖的凶残无处可匿,白皙光滑的手腕上有一圈显眼的青紫痕迹。

    李沅扣住那截骨肉,拇指指腹在那圈印迹上缓缓摩擦,抬眼去瞧谢世宜的反应。后者抿着唇,依旧是黑幽幽的沾染水光的眼,依旧有着倔强执拗的眸光。

    李沅的心却霎时软了下来,像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拿这样的谢世宜无可奈何。他罕见地执起谢世宜的手腕,将自己的脸贴过去蹭了蹭,似犬兽一般,有着道歉示弱的意思。

    李沅的面容瞧上去十分硬朗冷漠,谢世宜本以为他脸上的皮肉也应当是冰冷且僵硬的,却不料竟也光滑温热。

    谢世宜如何也生不出气来了,这样冷面冷心的人一旦服软示弱,威力着实是不可小觑的。尤其……尤其谢世宜还喜欢他,还心疼他。

    现下仍不愿轻易低头和好只不过是在矜持罢了。即便她知晓李沅这样已十分难得,可谢世宜毕竟是受了惊吓,吃了不少苦,被人不费功夫便打发了怎成。

    李沅看谢世宜撇过头去不理会自己,却只觉得她好笑,气呼呼的模样与脏乱狼狈的发容挤不出丝毫的威慑力。

    李沅探身过去,捏住谢世宜的手臂,操控着往她眼前招了招。这举动着实称不上稳重端庄,很不正经,与豫亲王平日的模样截然不同。

    谢世宜气得探出另一只手臂拍开他作乱的手掌,啪地一声也没个轻重。这要是换做从前李沅早就要甩脸子走人了,只是现下到底境况特殊。他的王妃昨日才成为真正的王妃,且这会儿身上还有伤,错的确是他错了。是以李沅好脾气地耐心诱哄,丁点不与谢世宜计较。

    谢世宜打了他,他仍旧要凑过去,将手腕摊在谢世宜嘴边任其处置。后者转过脑袋直直地打量他几瞬后,陡然抓住李沅的手腕恶狠狠地一口咬了上去。

    李沅苦笑着阖上眼,暗道:就知晓你这姑娘要咬人,恶犬转世来的,仔细算算这已是你第三回咬本王了。

    谢世宜却想:硬邦邦的,咬他还磕坏我的牙,不划算!

    谢世宜停了嘴,扔开李沅湿漉漉的手腕,翻过身正对着他。李沅从容自若地收回手,一面将右手手腕摊开,一面用左手自衣襟里掏出一方绣着翠竹的蓝色锦帕,当着谢世宜的面细细擦拭手腕上晶亮的水迹。

    谢世宜臊地气血上涌,一时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李沅擦干净了手腕将帕子抖开,露出上头丑陋粗糙的绣样子。

    谢世宜惊得睁大了眼,低呼一声后,一把将帕子自李沅手中抢了过来。这是我绣的!

    “ 我我……我绣的! 我绣的那方? ”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李沅,后者嘴边露出笑意,几丝细小的纹路顺着僵硬的嘴唇线条蔓延开来。

    谢世宜握紧了她曾送出去的第一方自己绣的帕子,恨恨地对李沅道:“ 你就知晓……欺负我!”

    李沅听了谢世宜这话后却是一怔,生动的神情,天真的话语,没了时时谨记的夫妻尊卑,没了疏离的客套,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谢世宜初嫁之时。

    李沅心头一跳,竟不知自己究竟是更想要哪个谢世宜了,是一年前任性鲁莽的那个,还是如今体贴守礼的这个。

    只是自这日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与从前相较有了许多转变。李沅在对着谢世宜时更有耐心也更宽容些了,正经的时候便拿她当贤惠的妻子,不正经的时候便将她看做是可随意调戏玩弄的小辈。左右轻易不同谢世宜置气,闹得很了大不了拂袖一走了之。

    豫亲王府里皆道王妃主子盛宠,风头要盖盖过荷香院众人,如今又与主子有了夫妻之实,来日若能诞下世子,那王妃地位之崇高便更是不容置疑了。

    只是这阖府上下除却谢世宜与李沅身边的人外都不知晓,自后院祠堂那晚后,这一月过去两位主子还未再次欢|好过。既然如此,这万众瞩目小世子要诞生也就更是遥遥无期了。

    府里流言四起,谢世宜又哪里会不知晓怀上孩子与夫妻同房的重要,只是她着实不愿与李沅再来一回了。

    与李沅闹完性子后的那夜她想了许多,暗想着:原来这夫妻事就是如此啊,原来话本子里男女之间在一起是这么个意思,原来洞房夜嬷嬷给的那本春|宫图上的人,那时是这么个滋味。

    谢世宜活了十七载,终于知晓这档子人人羞于提起,又心心念念的事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了。

    她皱起眉头想:不好受啊!这么疼哪里会舒服?画成个欲|仙欲|死的极乐情态,实则皆是在诓人!

    谢世宜想起时仍觉得身上难受,鸡皮疙瘩布满手臂,她哆嗦两下后方止住。

    她回忆李沅的神情,也觉得他是痛苦的,狰狞可怖,青筋凸起,汗珠混着眼泪一颗颗砸在她身上。

    无论是受了伤的还是未受伤的皆不舒坦,既然这样,那还做它干甚! 只为了生个孩子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