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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世宜终于得偿所愿搬出王府了, 她将烂摊子交给李沅,只令吴嬷嬷写了一封信悄悄递去谢府。

    谢世宜这头是脱离苦海了, 可怜李沅还要入宫去见太皇太后。请神婆这样荒谬且令人忌讳的鬼神之事可不是玩笑。符纸撒满豫亲王府的第二日京中便传开了, 临安大街上的各处茶楼里人人皆在议论。

    众人道豫亲王妃嫁入王府未有半载便身染重病, 还要请神婆入府驱邪,结果说是这新王妃与王府相冲呢! 这不,小王妃她如今已搬出王府去乡下庄子避灾养生罗!

    李沅躬身静静地立在紫兰殿中, 不远处的青鹤瓷九转顶炉中燃着百合香。

    三四丈远外, 太皇太后穿着一身石青色斗锦纹褂子坐在上首。此刻她已收了自己对着李沅时一贯和蔼的神色,正阴沉着脸训斥他:“ 糊涂! 荒唐!王妃年幼无知, 你便也由着她放肆?!”

    “ 王妃久病卧床你竟失了分寸,请来不三不四的江湖人士入府胡闹! ”

    太皇太后喘一口气,又接着道:“ 这也罢了,也就罢了,左右不过让人笑话几句, 丢你豫亲王的脸面而已。”

    “ 可你竟让她离府, 这岂不是坐实了王妃与王府相冲撞之言?这岂不是在打天子的脸?打哀家的脸?

    御旨亲笔, 赏赐则是自哀家这儿出的。沅儿,哀家总道你懂事稳重,可你何时竟这样胡来了! ” 太皇太后大发雷霆后, 便是失望至极。

    李沅跪在白地串枝勾莲栽绒地毯上, 伏首请罪。他口不能言, 只能听训却不能替自己辩解一二。

    太皇太后每每念及他幼时的聪慧伶俐又免不了心软, 她望着李沅恭敬沉默的姿态, 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道:“ 起罢,到哀家这儿来,同哀家仔细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李沅又起身,行至他祖母跟前请个大安告罪,再提笔写明缘由。

    李沅未曾说出真正的原委,他知晓自己府中有不少祖母的耳目。太皇太后什么都知晓,她只是在试探孙儿对豫亲王妃的态度。

    若李沅喜欢谢世宜,愿意担下责骂维护她,那太皇太后尚会顾及几分李沅的颜面,不至于冒着得罪谢家的风险责罚谢世宜。

    可若是李沅将一切和盘托出,那谢家教出来的谢世宜必定没有好果子吃,不说想去偏僻地方养病,兴许便会一去不返,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李沅将吴嬷嬷的那套鬼话搬了出来,他写道:‘因孙儿太过担忧王妃,故而失了分寸,还请祖母能宽恕孙儿的莽撞。’

    ‘可王妃的病情来势汹汹,苦口的药一碗碗灌下去,人却仍不见好转,孙儿着实是没旁的法子了。总不能惊动未央宫里的御医,引得祖母与皇上担忧,这才出此下策,坏了规矩。’

    不这样又能如何,当真向谢府问责,罚谢世宜去静室思过不成?岂不是与他之前的图谋南辕北辙。

    当初谁能知晓这个麻烦她不是个小麻烦,而是个粘手又难处置的麻烦精。总不能让她将豫亲王府给拆了,再休妻另娶罢,倒不如打发出去冷她一段时日。

    太皇太后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除了可怜自己的宝贝孙子,还能再说些什么呢?二十六岁才得以娶妻,至今未能有个一儿半女。好容易遇上喜欢的姑娘,结果还是个鲁莽不体贴的,处处皆要做丈夫的来包容担待。

    “ 至多一月,若是一个月后王妃还不见好,那你就勿要埋怨哀家替你做主,插手豫亲王府的家事。既然王妃她身子娇弱,那哀家便只好再替你择两房妾室了。”

    李沅连忙又行一礼,写:孙儿不敢,一月之内孙儿必接王妃回府,不叫祖母您再替孙儿操劳。

    太皇太后敲敲她长长的护甲,抬起眼皮子斜了李沅一眼,冷哼一声,道:“ 你就护着她罢!”

    李沅出了未央宫又马不停蹄地乘轿去了谢府,此刻已是酉时日头偏西。

    谢守昌得了下人来报急急出门迎接,因着传言纷扰,即便李沅今日不登门,他明日也会亲自写了拜贴去豫亲王府探问。

    吴嬷嬷先前寄来的那封信里交待得并不详尽,信上说王妃是闷在王府里闷出来的毛病,只要出府散散心,定能快些痊愈,请夫人老爷不必挂心。

    可这寥寥几句,连个人都未能亲眼瞧见,不知究竟是真病得严重还是传言有误,哪个做父母的会不担忧?

    李沅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定谢府二位的心,不得不说他手段高明。

    于是谢家夫妇便知晓了皆是因李沅的爱护,谢世宜才得以去清静地方安心修养,不受宫中的责问。还知晓因他十分在意女儿,才不得已相信旁门左道,引来众人笑话。

    但李沅的话中与吴嬷嬷所言又有出入,前者道谢世宜无大碍,后者却道她病重。

    然当李沅提及吴嬷嬷那番算命先生的话时,坐在他下首的谢夫人面色一僵,不甚自在地挪动了几分,遮掩着端起手边的茶盏来饮。

    谢夫人猜到这必定又是女儿出的鬼主意了,只是她觉得很是奇怪,为何吴嬷嬷此回竟也会站在女儿那一边,替她欺瞒自己。

    实则谢夫人不知,若是换作自己瞧见谢世宜终日闷闷不乐,也会生出恻隐之心,想要助她离府散心的。

    这会儿李沅越是宽和体贴,谢夫人心中越是愧疚心虚,连带着将他之前收用奴才之事也给忘了,只深觉摊上了自己女儿的这位王爷女婿实在是不易。

    这日李沅自是留在谢府用过了晚膳才走,翁婿两个在书房密谈,后又小酌一番,更是亲近不少。

    另一头京城外西边四十里左右远的李家村内,两辆八马马车停在一座秀丽的小山脚下。

    谢世宜裹得严严实实由人抬着上山,半山腰建有一气派的三进院落,面阔三间的正门上挂着玄色的门牌,以金漆写就的豫庄二字额外显眼。

    院子里守着的奴才们跪在院前迎接,齐声请安。吴嬷嬷和善地叫起众人,招呼着将谢世宜送进了屋子里。

    这处虽比不上王府奢华,可也简明干净。木桌子中间摆着纯色的陶瓷瓶,里头插着的桃花枝上还沾着水珠,床榻、桌椅皆是简简单单没什么花样。

    吴嬷嬷叫退庄子里的奴才,只留了谢鹰鹰等人伺候,谢世宜自锦被中钻出来,长出一口气,“ 真闷……”

    几个丫头递水的递水,更衣的更衣,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将乱脏脏的谢世宜收拾干净。

    后者咕噜咕噜饮下两盏茶,舒畅地趴在桌上叹息,心道可算是出来了。

    豫亲王妃去外头的庄子里修养,不过两日便已大好。消息传入豫亲王府后,李沅又写了一封信递去了谢府。

    谢守昌终于安心,直念佛祖保佑,谢夫人倒是因早已心中有数,并不如何欣喜。

    豫亲王又派人去问王妃何时归,庄子里的奴才传话道:“ 大夫诊断王妃身子仍虚弱,庄子里山清水秀,空气清爽,很是适宜王妃调养玉体……”

    言下之意便是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李沅早有预料,此刻亦是气定神闲,‘清明佳节前,本王再去接王妃回罢。’

    如今距清明还有近一月,谢世宜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

    她只装模作样地养了三四日便开始闲不住了,在王府里闷久了,如今好容易才出来,自然是要玩个尽兴。

    否则若清明前李沅来此接她回去,岂不是又要再次投身入枯井。

    没了管束,谢世宜大有上天入地的势头。卯时起来用个早膳便去后山舞剑强身,半个时辰后带着谢鹰鹰等人爬山看桃花,采花瓣摘野果,耍累了便回屋,沐浴过后歇息片刻再用午膳。

    午膳后在院子里闲逛或是编竹蚂蚱,又回屋睡上小半个时辰。

    申时下山,去村里瞧瞧农夫们是如何种地的,瞧瞧热闹的耕种场景,日头偏西时再上山回屋。

    谢世宜整日里都是自己瞎走,从不叫人抬,如此这般在李家村住了七八日后她便被养得白白嫩嫩,脸庞红润光滑,身体又结实不少。

    犹记得头回她去村子里时,沿着坑坑洼洼的泥土小径缓行,一脚一个泥印。精致的绣花鞋被春雨过后湿润的黄土溅得惨不忍睹,名贵的衣袍更是被糟践了个彻底。

    小径两旁耕作的农夫与替家人送饭后,坐在一处做女工的农妇们齐齐地看着她,看这在黄土地里似神仙一般的貌美姑娘。

    农夫们的目光落在谢世宜的身上渐渐有些肆无忌惮,农妇们则小声议论着她白皙光滑的脸蛋和高挑的身形。

    谢世宜一行被人瞧猴儿似的打量着,庄子里的管事跟在她后头大声嚷嚷:“ 瞧什么呢瞧! 这位是京中来的贵人! 不是你们这些奴才能随意瞧的! 还不快给贵人赔罪!”

    于是众人皆诚惶诚恐地收回目光,齐声喊着:“ 贵人勿怪!”

    原来是京里来的小姐,怪道这般好看,长得不像个人似的,怕不是仙女托生的罗。

    俺们这些粗人,这辈子竟也能瞧一眼京里的贵人,瞧瞧这身穿戴,好看得紧,一身的银钱。

    乡下人老实,没有商贾那般多的心思,大多都是去附近的市集做些小买卖,一辈子也难入京一趟。

    是以见着谢世宜这等模样的,便认为她已是天下最好看的姑娘了。

    谢世宜微遮着脸向众人颔首,她心中懊恼,想着早知今日就不穿这身来了,麻烦!

    翌日,她果真换了身粗布衣裳,穿着一双鹿皮长靴下地去了。这回只带了谢鹰鹰,主仆二人皆是做简朴打扮,发髻都未梳,只用草绳将长发稍稍束了。耳旁簪一朵娇艳的山茶花,这打扮便如同寻常村妇一般。

    她负手凑近坐在田埂边的几个村妇边上,那些人僵直着身躯不敢动弹,唯恐触怒了贵人。

    “ 你们在干什么?” 谢世宜勾着腰,歪着脑袋柔声问。

    贵人问话啦!贵人这声儿真好听! 俺们该咋得回呐! 贵人这是说得啥?

    几个面庞圆润的朴实村妇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回谢世宜的话。

    “ 阿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谢世宜换了个亲切的称呼又问道,仍是无人应答。

    “ 怎么无人回话?小姐问你们呢!” 谢鹰鹰在后头探头探脑。

    阿姊啥啥啥做啥啥啥,农妇们就听懂了这个,心道贵人还挺和善竟唤俺们做阿姊!

    “ 贵因,是问俺们干哈腻?”

    谢世宜两人满面迷茫,亦是听不懂。

    “ 打鞋壳喽儿!” 农妇们将自己手上的鞋高高举起。

    谢世宜见了明白过来,止不住咯咯地笑,她觉得这儿的人可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