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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世宜抬起眼看, 那张纸上写着:既知自己做得不妥,为何不悔改?

    成婚未满半载便同本王怄气近四月, 莫说是嫁入皇家, 单就寻常百姓人家, 这样的主母也早该惩戒了。

    李沅觉得自己对谢世宜太过心软放纵,本以为她能安分守己,一世都这样偏安一隅。可谁知这女子竟如此不识好歹, 偏生要惹出事端。

    离府二字岂是可以任她随口说的?非得闹开了惹宫里那两位注目不成?

    谢世宜忍受着李沅的责问, 她像是陡然间便失去了所有气力,低声喃喃道:“世宜悔改不了, 也不知该如何悔改。这样过日子很累,我着实是做不到,不能按着您的心意成为您的豫亲王妃。 ”

    谢世宜一面说一面流泪,连日来的憋屈煎熬着一颗赤诚的心,再如何告诉自己要稳重, 要听母亲的劝告, 也仍旧未能撑住。

    她本就是被父母亲精心养育的花朵, 是用无边的疼爱驻成铁甲包裹着的姑娘,一旦失去那些庇护,谢世宜便如同赤身|裸|体, 只能任人宰割。

    她摊开疲惫受伤的身躯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 您……让我出去吧, 我不会连累您, 也不会将此事告知于母亲的。”

    既然不愿理我, 那我待在这儿与待在别处又有何分别?

    谢世宜抓住李沅的袖口, 既恨他也怨他,却不敢再反抗他。

    李沅几日的不闻不问就能叫她倍受煎熬,终日困在这小小的一方院落里,如同被折翅的鹰,再也没了自由。

    饲鹰人看似好吃好喝地将她精心饲养,她要什么便给她什么,她砸坏的东西第二日又会原样送来个新的,她发怒责罚过的奴才会被乱棍杖罚逐出王府。

    可谢世宜再也不能出府了,前些日子是她不愿出去,如今是她想出去都不能出去。她的傲气一日一日被耗尽,周遭的奴才们用恭敬将她锁住,便连谢鹰鹰等人也不能理解,为何谢世宜要如此固执。

    几个丫头皆认为,王爷分明只是要小姐求饶服软的一句话而已,为何小姐却死死咬住不说,反而要惹怒王爷,这又是何苦?

    谢世宜抱住李沅的手臂,望着他、请求他,她从前也常这样向他撒娇,多半都能换来他的心软。

    李沅像是心软了又像是没有,他摇摇头,依旧从容又温和地替谢世宜擦眼泪,像是不理解为何她又要哭。

    ' 世宜你哭什么?本王的王府里不好?'

    谢世宜盯着那行字,不知该如何回答。

    ' 你真想离府也不是不可,只是宫里和你父亲那儿,本王实是不好交待。'

    谢世宜抬头求他,抽噎着道:“ 是我……一人的错,我会解释清楚。” 她真的知错了,她只想要离开,不想真将自己的大好年华白白耗在这座深宅大院中。

    ' 并非只是你一人的错,' 李沅蹲在她身前写,' 本王亦有错,若不是本王有错,世宜你又怎会一心求去?'

    谢世宜连连摇头,她不是傻子,李沅若真觉得自己有错,便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屡次犯错。

    “是我……有负王爷厚爱,是我无颜……再待下去。”

    ' 你既执意要走,本王也不好再拦。'

    谢世宜抓住衣角,咬牙等待,仿佛就要见到曙光降临。

    ' 若你能劝服你双亲,叫他们写封书信向本王言明,那本王也算无愧于岳丈所托,便可安心放世宜出府。'

    这怎可能! 谢世宜不可置信地望着李沅,透亮的眼眸哭得痛红。

    伪君子! 真不该来求他!

    谢世宜推开李沅,踉跄着站了起来,“ 莫要……莫要再骗我了! 你总是将我当成傻子,傻子! ”

    是啊,你谢世宜就是个傻子,如今瞧着像是醒悟了,实则不过是更傻!

    李沅猛然起身将她一把抱住,恶狠狠地捏起她的下颌,与她四目相对。

    谢世宜总能惹他恼怒,三番四次触及他的底线,打破他一贯的冷静从容。李沅不能说话,他想以此方式将心里的意思传达给谢世宜,好让她明白,让她安分。

    你是有愧于本王的厚爱,本王原以为似你这样鲜活的姑娘能撑到那日。我曾抱有希望,或许那时身旁人依旧是你,我曾以为你能撑起华服担住荣耀与谩骂。

    因你大半载前曾不顾世人眼光执意要嫁给一个哑巴,因你不顾毁坏名声,欢喜乘轿嫁来。是你绣了帕子夜晚将它送与本王定情,本王设计你在先不错,可若不是你,我哪能如此顺心称意!

    怎么如今竟不愿再叫本王称心如意了?

    李沅的这些心中所想谢世宜永不能知晓,前者憋着一腔愤怒,暗恨谢世宜小肚鸡肠,太过贪念情情爱爱给他添麻烦。后者一无所知,茫茫然仓皇无措,因与事先所愿天差地别,只想另求寻出路。

    情浅不能深言,皆有所保留,最终又是不欢而散。

    春寒料峭,谢世宜翻身坐起,身着轻薄白单衣袍下榻,似一缕幽魂一般缓缓往外行。

    谢鹰鹰打着瞌睡窝在榻旁,突被开门声吵醒,爬起来往身旁看,脚蹬子处空空荡荡,绣鞋已被人穿走。

    她急急起身往外跑,正巧追上谢世宜。后者手持利剑立在院中舞剑,身影翻飞,一招一式虽已不如从前流畅,却因气势所变而带煞气。

    幼时习武防身,父兄练杀招,授她花拳绣腿以期自保,今夜因心中不平竟有凌然气概。

    谢鹰鹰瞧地心惊,却不敢上前阻扰。她举目四望,除正屋外后头几个奴才住的院子皆亮起了灯,只是无人敢出来,不过片刻便又暗自熄灭。

    谢世宜耍过一遍招式后,提剑去砍院中最高的那颗参天古樟树,嘴中叱咤有声。清呵的喊叫传出院墙,树枝唰唰落下,树皮飞溅,粗壮挺直的树干上留下砍痕。

    守在院外的两个仆从相互使了眼色后,一人悄无声息地往别亦阁那头去报信。

    “ 哈!哈!” 谢世宜面色狰狞,双目赤红,握剑的两手紧攥在一起,力道凶狠,好似与这颗树有深仇大恨一般。

    别亦阁楼上仍透着微光,然三更夜李沅早已睡下,来人只得将静心院中的事情报给李家德。后者无奈摇头叹,道:“ 随王妃去发泄,不要扰了王妃,也不要去阻拦。”

    于是第二日清晨,一夜未睡的奴才们便瞧见了满院堆积的落叶和正中一颗光秃秃的百年古树。

    连同古樟树一道遭殃的是病殃殃躺在榻上的谢世宜,还有一觉不起的谢鹰鹰。

    大半夜不睡觉,穿着单衣在春夜里舞剑砍树,豫亲王妃终于将自己折腾病了,可以不再去想伤心事。

    李沅到静心院时,院子里的杂乱都已被清理干净。他望着那颗遭受劫难的古树,负手走近去摸树干上头的剑痕。

    可真能折腾,李沅勾起唇嗤笑,望着断枝残叶想,谢世宜昨夜该有多恨自己。

    偏屋内充斥着苦涩的草药气味,朱窗紧闭,奴才们端着铜盆守在榻前伺候。

    李沅入内,众人低声请安,前者抬手,行至榻前俯身去瞧躺在那上头的人。

    谢世宜烧得浑身是汗,额头上盖着白巾子,嘴唇苍白,肩膀以下都掩在厚重的棉被中,闭着的眼睑不住颤动。

    她干涸的唇开合,哆哆嗦嗦不知在喊些什么,李沅瞧了一会儿后,凑耳去听。

    谢世宜时而喊冷时而喊热,李沅听得好笑,探手无奈地抚了一抚她汗湿的发,拨开黏在脸颊上的发丝。然后掀开她额上的白巾子,掌心贴在谢世宜滚烫的肌肤上试热度。

    两瞬后他将白巾子撤下,谢雀雀上前两步,躬身递上一方新的凉巾子。李沅接过,整了整后又将它放在谢世宜的额头上。

    他起身,李家德上前低声道:“ 一早便请大夫瞧过了,大夫道王妃此次烧得厉害,恐要吃些苦头。过了今夜身上的热气退后,方才能好。”

    李沅颔首,又瞧一瞧殃了吧唧的谢世宜,暗道:母老虎成病猫,活该你闹腾!吃苦便吃苦罢,不吃苦不知天高地厚。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谢世宜这苦一吃便是整整两日,直到第三日夜里烧仍未退。

    几个奴才又去请李沅来做主,道药都吃了可却不见好。

    李沅踏进来一瞧,伸手一触便皱起了眉头,果真还未好。

    他叫来大夫查问,后者跪在静心院正屋的地砖上,颤颤巍巍道:“ 王爷明鉴,小的开的方子绝无差错!王妃本早在昨日便能退烧,小的实在不知这是为何啊!”

    于是又请来几个大夫一块瞧,皆道只是寻常风寒,方子是顶好的,几贴服下去便能好。

    “那王妃怎么就是不见好?”李家德质问道。

    “ 小的们不知啊!” 几人齐齐跪拜请罪。

    “ 兴许……兴许是有邪灵侵撞了贵人!” 年迈的大夫道:“ 不若……请驱邪的法师来瞧一瞧罢,王爷!”

    李沅沉下脸,李家德见之怒斥道:“ 一派胡言! 王府乃是宝地,怎会有邪灵!”

    “ 小的失言小的失言!” 大夫急忙磕头,“ 可王妃……长此以往烧下去……王妃……小的斗胆……王妃怕是凶多吉少呐!”

    啪!李沅将手中的玉核桃往那大夫头上一砸,后者顶着青紫伤痕吓出了满身冷汗,“ 小的有罪小的有罪!请王爷恕罪!”

    “ 刘大夫您还需慎言,王妃玉体尊贵,岂容你等胡言!” 李家德见主子面色不善,有心要救人一命。

    几人又是连忙请罪,喊声震天。人心惶惶之际立在一旁的吴嬷嬷突躬身小步行至屋中,行礼道:“ 小的有一事要禀。”

    李沅望向她,屈指扣了两声几面。

    吴嬷嬷道:“ 主子,您有所不知,王妃三岁时谢府夫人曾请来算命先生替王妃测命……”

    “ 那算命先生道,王妃心善身弱,是易受鬼怪邪灵侵身之体,平日里恐要多加留意。”

    李沅垂眸盯着自己指上的青玉扳指,食指在光滑的玉面上转动,谁都不曾瞧见他眼中的讥笑之意。

    好呐,谢世宜……一肚子心眼。

    他大笔一挥,李家德凑近去瞧,纸上写:请来一试。

    后者一怔,躬身低声应是。

    翌日清晨神婆来豫亲王府做法,暗黄色的符纸自正门一路撒至静心院,粘稠的狗血喷在偏屋精心雕刻的朱门上。

    刺鼻的供香熏得满院子乌烟瘴气,神婆举着铜铃铛,围着光秃秃的古樟树打转,闭着眼嘴中念念有词。

    婢女婆子围成一团凑在旁边叽叽喳喳地看,鲜红的染料将静心院的院墙,还有墙角处栽种的珍贵花卉糟蹋了个遍。

    屋内紫檀拔步床上,月白色的床幔垂落,谢世宜窝在锦被里头被熏得眼眶发红,捂着嘴直咳嗽。

    半个时辰后,神婆道:王府处于天子东南脚下,世间千百种邪灵难侵,只是王妃体质殊异,立春后易引赃物,命中注定有此一难。须出府躲避,则西边一处干净地方养病,方才能好。

    李沅坐在书房里阖目听着,半晌睁开眼,端茶饮了半口,举臂倾身沾墨,提笔写道:派人护送王妃去李家庄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