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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北斗指南

    “你忘了,如今荣耀的你,可还曾记得那街边的野狗,可还记得,那野狗嘴里死咬着的骨头。”

    “怎么可能,我怎会忘记那像野狗一样的我,那如狗骨头一般的你,还有那在残阳下贞烈的你我。”远方一片寂寥的枯草原野之上一少年弯下了自己消瘦的身影,那一脸的皱纹将他的年纪堆积到了中年,只剩下那不断在血管里反抗与咆哮的狰狞嘶吼;知道吗,别污蔑我,我是个少年,那至死方休的,热血少年。

    他终究悔恨,亦不断征伐,此刻这披着灰色短衣的汉子在阳光底无神而丑陋得笑着,手中温柔地托着一把细腻的木琴,琴身古朴,细腻的是纹路,古朴的是岁月,它在那中年男子的臂弯中像是个孩子,但在那苍老的指纹波动下每一根琴弦都在纵情地嘶吼,它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发声,这是那个少年献给世界的最后一曲葬魂曲,它代表着桀骜,飘荡着骄傲;这不是离别,它是生命最高规格的葬礼。

    听不见乐声,歌者在原地干涸地笑着,那笑容让他犹如一根死磕在烂泥之上的苍老朽木,就那么孤零零而干巴巴得立着,也不知在执着挽留着什么,大约不会有回眸,也不存在什么热泪盈眶的幡然醒悟,疯癫与狂妄在平地上肆虐,良久一曲长歌作罢,但除了沙哑的嘶吼外那再无其他,所谓的琴音如牙牙私语般凌乱,听不出所以然。

    狂风压到草叶,那颓力的少年痛彻倒下,此刻不论是何等的碑文都不敢轻言年纪,此刻的他便是死,也如少年一般青春魅力,不带油腻,不存它心,纯粹似孩提;来去的干净,洒脱而大气,这是浪者的泪水,是一团炽热的烟火。

    这才是葬礼;

    踩着杂草从峰顶坐下,青衣咬着嘴角的草根,苦涩的汁液在此刻已然没了味道,望着眼前带着勃勃生机的尸骸没有动作,他走了,没有多么宏大的礼乐,也没有多少存在见证,他只是将双膝一跪,给老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走了,就那么走了。

    浅饮酒水,少年不动如山,心中腾起感慨,恍然又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他不应该对这歌者有太多的情绪,但就如他身为天骄的骄傲一般,那种动容的魄力让他无法就那么平静过去,将自己的心情掩饰得平整,这是对少年的尊重,这是对自己的真诚;持三尺白旗近前,段镡坐于尸骸一旁,把酒,随后撒了一地。

    他应该敬畏,也应该做到彼此遵循的礼数;诚然,他来此许久,却只是在那峰顶默默不言地欣赏着,他是那台下的观众,聆听、体会,做好了自己这观众本分,不说话,不打扰;但是望着那放肆的微笑,他生出些许得不自然;他错了,自己应该去参与的,参与这少年给自己举行的盛典;可惜,他错过了。

    垂首,敛眸,在那崖边坐了许久段镡不知该如何开口,不过这叫风华欲言又止的能力,已然胜过了万千笔墨的渲染和歌颂,这是最自然的王冠;毕竟如今天地间能叫天骄动容的事物很多,却大多都与天骄有关,除此外它们更多的表情和态度便是平静,就像一汪辽域的洋流,不管外界如何顾自平稳水镜、敦厚敛息,但望着眼前的场景段镡不敢不做表示,好似那样的态度会亵渎眼前场景一般;再者,他与那歌者有尘缘,只要是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无法平静,更何况这典礼的盛况,有他的参与。

    少年侧身执礼,两块墓碑规整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望着面前的两道碑文青衣少年的神情染上了些许的肃穆,摇晃着斟满过半的酒壶神色略显忧伤;或许天骄都是这般得多愁善感吧;不,应该说,是南域中土的天骄。

    自嘲地笑笑,青衣伸出手指缠绕着一缕淡雅而纯烈的女儿香;已经很久了,至少有两个月了吧;他借过不止一次女儿香,中郢就这么大,天骄之间大多有血缘关系,虽说隔代得久远了,但是因为老祖都活着所以交流也算频繁,奇才一辈身份差距过大不曾了解,底气天骄因为礼数的缘故也不方便,因此他只得过苏颜的一缕气息,谁让中郢就这一位绝色呢,不比它处。

    苏颜与嵇潇湘的气息差距过大,没有得到什么有效的消息,再者天骄的气息本就不准,随时变化,而本命气息又不是交易品,所以想要跨过尘缘还是要花费点力气的,尤其是在这棋盘被探索完全之后;是有天骄对这盘棋不在意,但这只是少数,天骄之间只有阳谋,所谓的选择差距就是比的信息差距,就像一道拥有多种答案的题目,算出来什么就是什么,跟风就是邯郸学步、只身困兽,算出了答案却不遵守答案那还修行做什么,这是大荒谬,因此就算南域除他以外皆弃权他也会落子,独狼和群羊获得安全感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毕竟握着钥匙的狱卒要面对的囚犯是不可计数的,其中差距是那些峰顶奇才用一辈子的小聪明也悟不出来的。

    散去手中丝线,青衣洒脱起身,鸿秋阁同进退、共杀伐,如今两位同门都已身披青衣手持白旗,如今疆场上又怎能少了自己的身影?少年啊,总归是桀骜,总归是希望热闹;他不想再等,等那女儿香,真是无望,也太过狭隘。

    淡漠一笑,段镡回眸坟场,此刻那余晖之下两块墓碑在那坚挺如脊梁,望着不知何处的远方,一把琴,一声嘶吼,观者,只需叹一声少年,便再无遗憾残留;等我回来,再听你一次歌舞。

    风起衣角,原野上天骄腰侧出鞘,一袭风华身侧显现出一把封存许久的竹笛,那等锋利将光辉失色,锐利到眼目生疼,这不是那竹笛的本意,他的傲骨十分得温润,但就如那洋流的鲸鱼,不论那庞然大物是什么情绪,四周生物所展现的态度都是一样,如本意无关。

    竹色欢愉,洞箫卷狂风,千山狼藉萧条;它们来了,就是那么得俊俏,那么得年少,那么得,峥嵘桀骜。

    一笑;风华少年窈窱。

    当真是干净;望着远处那一袭饱含深情的青衣冬劲用半空飘零的落叶饱含深情地擦拭着刀鞘,那一身的精气全在这刀刃上,但那最后的“神”却随着段镡离去好远;这是乐者的葬礼,观者只能是那青衣,他只需在那殿堂之后等待,等那风华少年离去,随后献上一壶代表敬意的烈酒;想来南域天骄大多都会来此几百,不过那先后顺序,不明。

    温柔地抚平四周生命的褶皱,苍穹下一袭白衣肃穆而轻柔地起身,身姿行走间平静洒脱,面容自然发髻安详,只是那态度与展现出来的质感都明显得染上了秋白的灰色;不过它们值得,那两座墓碑值得,那坟墓一侧的少年,更是如此。

    一路山涧秋渠,一路无华壁垒,一袭白衣从山路蜿蜒而上,一路泉水酩酊,一路山花大醉,它们哭着笑着缅怀着,那是高山流水,那是知音难寻。

    知晓了这一袭白衣的灵愿远处两袭风华不再动作,从天下来到中土除了那沧溟殿的绝色以外其余一切都是插曲,冬劲之所以用这样的方式去祭拜那是出于立场和尘缘,它们若是去了那便是跟风,于此处静默便足以代表敬意,若是再往前一步反倒不美。

    窥伺了一秒天地悸动的翠绿白衣懒散转身,他本就是中土天骄,但此刻重新踏上这片土地时竟有种沧海桑田的错觉;当真,是许久了。章夜白无声远走,一袭黑衣不动,或许他应该有所表达,只是犹豫片刻后恍然发现,自己没有立场。

    关山四剑齐名许久,作为师兄的同袍战友他们本该有更加深刻的羁绊,但他与易鲸的关系难以启齿,而那锦衣与这白衣的联系更是复杂纷乱,他无从言语,因此秦寂也时常忘记自己与那白衣的关系,他总是想太多,总是欲言又止。

    少年起步,数息后黑白衣袍并行,相比于秦寂而言章夜白的动作染了些悠长,似是那一瞬间多了许多不能言,多了许多无法排遣;那琴师的遭遇和曾经关山四剑的誓言是多么得相像,也不知那最后一曲在预示的画面是否真实;他真的有些魔怔了,竟然去珠算曲目……只是念起小七,念起那失魂落魄的四兄,他当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或许这次就不应该加码,留有神念足以,毕竟有了三剑的汇聚,那种不可控迸发的影响还不如让他们就那么缺席,毕竟凭借他们的身份做这么多没有必要,不过这多余也让他看清了如今关山的这三把残剑彼此之间那无法遏制的情绪。

    关山呐……那是遥不可及的曾经,那是此生无法接近的禁地;少年情绪低落,风华披风,一夜惨白;或许吧,天骄出鞘不需要合乎常理,只看中心安理得而已。

    呵;绝代落寞,双目梦幻,似是含泪,凝眸远处风华,也不知在害怕什么;或许吧,天骄的胆子就是这么小,小到连见一面故友都不敢,小到想起曾经就濒临羽化;不过……四兄,我回来了,回来,想见你了。

    夜白颓废,郁气凝结,恍然间竟有些泪涌;

    此刻他终于体会到了那股酝酿了十年的丰富情绪,酸涩、悔恨、迷茫、不知所措;白衣心中泛起抉择与撕裂的痛处,他知道自己最好的选择便是不来,因为如今这无法控制情绪的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他当真没有把握,但同时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次不来便再也没有下次机会了,少了这最佳的契机或许关山的残剑便再也无法相互光耀、照明,而那一袭锦衣,也一定会继续躲着、拖着,直到那中枢裂变,茫茫荒古再无相遇。

    白衣变化着手中的微型竹笛,那是同段镡借的,借它来换取一缕来自中郢的气息;集剑,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远走,哪怕珠串断了发梢,就算发梢永远落不下衣角,哪怕衣角碰触不到芭蕉,哪怕芭蕉不再青绿年少,我不会就那么放手,放手让你一无反顾地逃走;你知道哪怕是老大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明眸长空,这次章夜白沉默如孩提,浑身阵痛麻痹;想七二了,想他那绝代的笑容了。

    白衣闭目,热血逆流;他不敢想,怕想起曾经,怕想起关山,尤其是想起那把桀骜的刑剑。

    都说关山四剑,但出名是因为四袭风华天骄,这其中真正做到让天骄绝剑的只有那一把刑剑,它们四位在各色存在中做不到齐名,“四剑”这个名称在“刑剑”之下都要黯淡三分,那少年,那一身意气的少年无法叫存在不欢喜,那等风华,已然盖过日月。

    那年风雪大,埋葬了千山,也再无刑剑;夜白愤懑,他知道那盘棋是落子,但纵然如此他就能无视易鲸的作为嘛;他做不到,他知道。

    少年双手微微用劲,四周花草于少年周身旋转,良久,又轻柔落下;他做不到,也不想借着对刑剑的思想犯下罪孽。章夜白无力地瘫坐将军树下,望着那白衣一旁的黑衣沉默良久,他醒了,但同样秦寂也知道,自己无法阻止那将要发生的事情。

    昔年路远,他不清楚曾经关山四剑发生的事情,尽管易鲸的封印中有自己的一部分实力却到底只是助力,再者如今的自己就像那凋落的秋叶,或许还能撑上一段时间,但真的不久了;这次祭奠结束后他便不再是中郢的青龙帝君,在长景楼养了几个月的老,他也有些离不开了,以后这黑衣,也要定居了。

    或许吧,医官,还是算了吧;望着远处的殿宇秦寂沉默,虽然知道她也在,但想来还能保持不自卑,甚至还会在那群星之下回首,然后望着那衣袍沉默的微笑,那样子,应该还挺好;黑衣不动,风吹雨打,此刻他倒是有些了解那便宜师侄的感受了,不过是一位天骄不在,还能爬天道,一位风华绝代,却只能结庐半山腰。

    秦寂枯立,但他却并不着急,毕竟自己也不属于南域,他若愿意甚至可以不通过九方阁便将实力恢复,并且轻松地打破禁锢与双圣并驾齐驱,这一切都与他那师尊无关,而是他来此之前的底蕴,不过他不想这么做,他仍旧迷茫,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手里的那个任务,是否要尽全力去完成它。

    黑白衣沉默于将军树下,它们就那么静静地眺望着星月,不到凌晨它们便不会到沧溟殿报道,就像那在路途上彳亍的绿袍,在这之前他都不可能踏入天堂岛的范围,也没机会望见那一袭南域的绝美红伞,他必须要在这无限延伸的跑道上消磨自己的生命,直至那天明的典礼,直至自己被允许。

    或许吧,明日的诞辰是个群星闪耀的日子,只是那等恢宏的宴席之上不会座位有这么一颗又矮、又暗的绿袍,毕竟,你不会发光。

    随着老者低语的落下远处那冰原之上一袭绿袍似是有所感应般沉默地停顿下脚步,望着四周的环境他下意识地裹了裹衣袍,恍然间又慢慢松开,因为他发现自己,不觉得冷……盯着双眸中的冰块绿袍颓然落地,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也没有什么情绪,浑身裸露着扭曲的诅咒符文,发丝散乱,衣袍还算规整,但配上那一双无神空洞的眼眸以及底色苍白的面容时,一切都开始变得怪异。

    枯坐许久,轩禅抬头望着苍穹,此刻的天际闪烁着缤纷的色彩,但不知多久那天际的北斗星开始旋转,在少年干净澄澈的注视下从北方缓慢而坚定地向着南方抖动着,随着北斗星的转动整片星盘都开始挪动,宛如一面沧桑古朴的时钟,在使用者的手中一点一点地向着其所需要的刻度调整着。

    这一瞬间这片南域都感知到了星际的变化,它们惊恐而错愕的注视着这骇世的恐惧,对此那枯江冰上的少年沉默地笑着。

    北斗指南;很好;少年轻飘飘起身,远处传来一声应鸾的愤怒长鸣,它感受到了被欺骗的滋味,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糊弄让它有些无法遏制情绪;南域,我来了,而你,只需做好睁开眼睛的准备。

    准备欣赏这场表演,然后看清那演员的模样,最后大声告诉我,我,是谁。

    少年踏上冰源,恍然间残袍白玉冠,北斗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