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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停在王府后门,顾雁飞取下帷幕丢进一旁的后厨要处理的泔水车里,使尺素上去敲了敲门。后门门房的一家人早就在她回王府的那一日就换成了自己的人,楚羿不甚关心后门门房的动静,也几乎不从这儿过,这些日子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即将到来的太后寿宴上,未免疏忽。

    后门被打开,是个约莫只有十二三岁的姑娘,顾雁飞认得她,是她带来的门房家里的小女儿,以前在将军府时是个粗使的洒扫丫头。那小姑娘退后了两步把顾雁飞让进来,随后又飞快的把门关上,目光一直没有抬起过,很是谦卑的模样:“小姐回来了。”

    顾雁飞颔首应了一声,正准备走,却又听到那小姑娘开了口:“小姐,今日下午,王爷身边的青竹回来过一趟,鬼鬼祟祟的,奴婢悄悄跟去看,发现他在翠霭堂门口停了很久才走了,不知道在看什么。”

    脚步一停,顾雁飞若有所思的回了头,她的目光上下在姑娘身上一扫:“王爷回来过吗?”

    “回小姐,王爷还未回来。”那小姑娘虽才十二三岁,却已出落得高挑,面容也生的清秀,只是挽起的头发发尖儿卷曲微黄,露出袖口的手腕细痩,脸颊似乎略有些面黄肌肉的内凹下去,平添两分愁,回顾雁飞的话的时候只垂眸瞧着地,却不卑不亢。

    顾雁飞唇角一抿,她明明记得,带这一家人从将军府过来的时候,他家还有一个儿子,喂得白白胖胖,活像个地主家身娇肉贵的小少爷,到了女儿这儿,怎么就这般瘦弱?她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青萍。”青萍的头似乎抬了那么一瞬,似乎在那一瞬很是激动。

    “青萍?哪一个萍字?”

    “身若浮萍的萍。”青萍这一次真的抬起眸子来,二人目光相对,顾雁飞心中一惊——这没有生气的冷下来的眼神,不该是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

    顾雁飞摇了摇头:“你不是老赵家的女儿,对不对。”

    “奴婢——”青萍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从门房又走出来一个人,脚步虚浮,酒气冲天。他踉踉跄跄出来,差点被门槛绊倒,扶着墙稳住身体,他连头都不抬就开始嚷嚷。

    “青萍?你个死丫头跑哪儿去了!还不赶快来给爷倒酒!”

    顾雁飞眸光一凝,面上的神情逐渐冷下来。这正是她从将军府带来的老赵头,在将军府时看不出这番做派,加上闲杂人手太少一时脱不开,便把他们一家子都带了过来,没想到,差点给自己埋下个隐患。

    顾雁飞不语,青萍也默不作声,骤然寂静下来的后院,只余风穿过树叶的簌簌声响。老赵头扶着墙呼吸粗重,嘴里骂骂咧咧的嘟囔着些不堪入耳的句子,抬起头,作势就要往这边捉过来。

    青萍似乎不敢躲,只一下子僵硬了脊背立在了原地,顾雁飞暗暗叹了一口气,伸手捉住青萍的手臂往自己这边儿一拉,赵老头只觉得面前影子一花,就一跟头栽在了地上。

    “臭丫头你——!!!”老赵头嘴里含糊的骂着,从地上爬起来就朝着顾雁飞的方向伸出了手,他好似从来不认识顾雁飞,一双老鼠似的眼睛里泛着下流的光,“给老子过来!”

    顾雁飞冷冷一笑,气从心头来,索性将青萍往自己身后一扯,然后抬脚踹上了老赵头的心窝,这一脚蕴含了内力,只将人踹出去两米远,趴在地上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老赵头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指尖狠狠攥入土地中试图爬起身来,醉的狠了,他看不清顾雁飞的脸,只尖叫道:“什么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顾雁飞重复了一遍,唇角轻轻勾起,仿佛在笑,却从眼中发出两道摄人的冷光。她手一抬,尺素会意的送上顾雁飞今日用过的那把剑,顾雁飞抽剑出鞘,走进两步,抬手钉了下去。

    那一瞬间,锋利的剑尖刺穿了老赵头的手掌,连着血肉一起狠狠钉进泥土里,他发出一声惨厉的尖叫,几乎要疼的打滚。

    “现在清醒了吗?看看,本王妃是什么玩意儿。”顾雁飞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虽然轻柔,但是听在老赵头耳朵里,仿佛是厉鬼的索命咒。

    疼痛使他的酒劲散了大半,他用力的摇了摇头,最后将逐渐惊恐的目光停留在顾雁飞的脸上,他终于认出,这是谁了。

    “小姐……小姐,不,王妃娘娘,王妃娘娘息怒啊王妃娘娘!王妃娘娘息怒!”一直手被钉在泥土里不能动弹,他便就以那个姿势动了动身体跪下来,额头连着几下磕在泥土上,他一边请罪一边颤抖着身体。

    顾雁飞却不愿意再管他什么,她只是转过头,看着身体似乎也在轻轻颤抖的青萍,问她:“你是他的女儿吗?”

    “她当然——”老赵头似乎察觉了什么,大声的尖叫起来。

    “我不是!”青萍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在顾雁飞面前跪了下来,“小姐容禀,奴婢本是良家女,小时候在一次灯会上与家中的仆从走失,后被人牙子卖到了他们家里,他不是奴婢的父亲!当时他们正生了儿子,说买下奴婢做童养媳。奴婢自被买下,一直勤勤恳恳做事,可谁知,随着奴婢年纪渐长,他却对奴婢起了色心!”

    顾雁飞眸光晦涩难辨,她伸手扶了一把青萍叫她起来,又看在地上抖成筛糠的老赵头:“她说的可是真的?”

    “这……”老赵头的身体似乎都懂得更快了,他试图狡辩,却在顾雁飞愈来愈冷的目光之下退缩了,只伏在地上,一遍遍的请求顾雁飞饶命。

    顾雁飞冷冷一瞥,朝着青萍问道:“你说,本王妃该不该饶他一命?若是饶,凭什么饶;若是不饶,他该有什么样的死法?”

    青萍对上顾雁飞的目光,神色中透出两分狠厉的坚毅:“不该饶!赵老头他在将军府时,就多次偷了主子不要的东西拿出去变卖,现如今又在当班期间酗酒至烂醉,就算不提他对奴婢做的恶事,以他不忠不义,也该死!”

    顾雁飞眸光中闪过两分赞叹,她点了点头,朝着尺素打了一个手势。尺素意会的颔首,走到老赵头身前拔出了剑,又将吓成一滩烂泥的人拎起来,一手刀砍在脖颈后将人劈昏,转身将他拖进了门房里,用脚尖蹭掉泥土上不甚明显的血迹,她看向顾雁飞:“我去找人处+理。”

    顾雁飞颔首,指了指那把剑:“顺便去一趟将军府,将这剑送给少将军。”

    “是!”尺素应下,像是一道影,飞快的掠上墙头,不过两三个呼吸的功夫,已经融进黑沉沉的夜色里。

    此时,顾雁飞才又看向青萍:“你的卖身契在我手里,现在我还给你,你若是想要去寻你的亲生父母,我再为你出路费,若是不想寻,我便给你安排个好人家,你就此去罢。”

    青萍一愣,那双眼睛上迅速蒙上一层水光,柔和了刚刚她那样不符合年纪的狠厉,看上去却有两分稚气的可怜,她抽了抽鼻子:“小姐……”

    “刚才不见你觉得害怕,现在倒要吓哭了?”顾雁飞只觉得自己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样的眼神,索性调侃一句,“若是一时想不好也无妨,你先随我回翠霭堂去住下,想好了再说。”

    “奴婢想跟在小姐身边!”眼泪珠子挂在青萍的眼眶上要掉不掉,她攥紧放在身侧的两个拳头,抬起头这样对顾雁飞说。

    顾雁飞一惊:“留在我身边?”

    “是,奴婢想要留在小姐身边,做小姐的丫鬟。小姐对青萍恩同再造,青萍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不知报恩!”青萍一边说着,一边再一次用力跪了下去。

    顾雁飞长长叹了一口气,再一次俯身扶着青萍的胳膊把人扶起来:“你可想好了?我的处境,并不一定如你看到的那样,你若是跟着我,或许会吃很多苦。”

    “奴婢不怕吃苦!”青萍扬着一张小脸,眼眶和鼻子都红红的,眼神却很执着。

    顾雁飞终于抿着唇,露出一个略含无奈的笑容来,她牵着青萍的手,缓缓地往翠霭堂走:“青萍这个名字,是你自个儿的吗?”

    “不是,是被卖到赵老头家的时候给改的。”

    “你本来叫什么?”

    青萍歪了歪脑袋,终于露出两分本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少女的娇憨来:“奴婢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一个菀字。”

    顾雁飞笑道:“青萍这个名字不好,该了罢。青字添个水字旁改为清,以后你就叫清菀罢。”

    青萍,或者现在是叫清菀了,她感激的抬眸看了一眼顾雁飞,又要跪:“谢谢小姐。”

    “别跪,别跪。”顾雁飞哭笑不得的一把掺住她,“我房里的下人,没有动不动就要跪的这个规矩。”

    “是……”清菀一抬眼,随后摸着鼻子笑了。

    两个人说笑两句的功夫,翠霭堂已经到了,顾雁飞推门走进,就有婆子迎上来:“小姐。”

    从将军府带来的下人都不叫她王妃而是叫小姐,也只有在需要誉王妃这个名号做事的时候,顾雁飞才愿意这样称呼自己,她略一颔首:“今日有什么事吗?”

    “您这几日出去的勤,又没带旁人,清姝总是向屋里的丫头们打听您去哪儿了,今日看您又不在,借了好几次的由头要往院外走,全被奴婢们拦住了,现在应该已经睡下了。”婆子垂首肃立。

    顾雁飞若有所思的用指尖点了点下巴,清姝,果然是已经按捺不住了吗?上一世她只信任她,楚羿手下的青竹便也与她清姝很是要好,她还起过把清姝许配给青竹的念头,接过被清姝拒绝了,她还当是清姝一心为主,后来才知……呵,那想来,今日青竹出现在翠霭堂的门口,也有她出的几分力罢?

    她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将清菀推到婆子身边:“我知道了,这是我收进房里的丫头,清菀。你去给她安排个住处,再寻几身衣服给她,再跟梁妈妈说一声,在名录上添个名字。”

    婆子点头应下,带着清菀远去,顾雁飞回到厢房里,青荷青莲拥上替她更衣梳洗。她想了想,指挥着青荷将药包拆开,倒了一点儿进桌子上的茶壶里。

    如果识相,他最好不要来,如果不识相……那就尝尝绝根草的味道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