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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间出了这样的波折,等顾雁飞和楚翡再坐着马车回到活水来时,尺素与小厮已经在门口恭候。尺素一抬头看到顾雁飞从马车里走下来,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小姐!”

    楚翡的小厮也立刻迎了上去,他在楚翡身边低语了两声,在得到答允之后颔首退下。

    “东西拿到了吗?”顾雁飞将手里那把剑放进尺素手里让她收好,她腰间没有可以佩剑的地方,随后关心询问。

    尺素将剑收起来,点了点头:“少将军听说是要那一样,便知晓小姐的意思,所以……多给了些分量。”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约有巴掌大的纸包,交给顾雁飞过目。

    顾雁飞拿在手心里一掂眼角微微一抽——这何止是多给了些分量,这药量,莫说一个人了,绝了一辈子的子孙都够了。她将药包揣进袖子里,又问:“解药呢?”

    尺素微微一抿唇角:“……少将军说,若是给…用,用不着解药,所以就没有给。”

    顾雁飞深深的在心里叹出一口气,唇角泄出一抹苦笑:“……你再去跑一趟吧,务必把解药要到手。”

    尺素领命而去,顾雁飞抬眸,对上楚翡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楚翡眨了眨眼,蝶翼般纤长微卷的睫毛扑闪:“那是……绝根草吗?”他的目光落在顾雁飞藏进袖子里的纸包上,语调带着询问的意味,听起来却有八成的肯定。

    顾雁飞也跟着他眨眼的动作眨了眨眼,她有两分疑惑:“翡公子为何如此确定?”

    楚翡笑着摇了摇头,声音温柔,笑道:“翡也不确定的,只是,下意识觉得那会是,再加上尺素姑娘说是从顾少将军手里拿到的,还说起了解药,便更加确信了五分罢了。”

    绝根草,将白色根部晒干研磨成粉,入水即化,无色无味。只需一小茶匙,男子食之,十二时辰之内不能人道。长久食之,则毒素在体内堆积,最终落个断子绝孙的结局。同时,绝根草配有解药,植株叶片晒干研磨成粉末,便是解药。

    上一世,为何楚羿会那样坚定地一口咬定是顾雁飞在他的饮食里下了绝根草?只因为,这种草只生在江北,只生在顾家老宅和驻军所在的,顾雁飞生而长大的江北。

    楚翡能从顾雁飞与尺素的短短几句交谈中就精确地得到信息,从而推断出顾雁飞从尺素手中的拿到的是绝根草,顾雁飞再一次切身体会到了楚翡的聪明。根据几次交流和交锋,顾雁飞忍不住产生这样的想法——他或许真的应该是天生的领导者,与楚羿的本领来说,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筹。

    楚翡看着似乎是陷入了沉思的顾雁飞,轻轻歪了一下头:“顾小姐?”

    顾雁飞骤然从沉思中脱离出来,她抬眸看了看楚翡,将复杂地情绪压下,随后习惯性的挑了挑唇角:“没什么,我们进去罢——对了,我想吃那个鱼片。”

    楚翡笑着颔首:“不会少了顾小姐的。”

    刚刚那个一直跟在楚翡身边的小厮不知道为什么,已经不见了踪影,替他们两个人打开门的小厮换了一个人,顾雁飞进屋内以后就取下了自己的帷幕,看了看白纱上刺眼的两点已经干涸颜色变暗的血迹,似乎有两分不悦的扯了扯唇角。

    楚翡显然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他微微俯身,凑近顾雁飞的脸颊:“还让顾小姐赔了一个帷幕,翡真是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便赔一个给我罢,虽在这江州城中还没有多少人认识我,但是带个帷幕,左右还是方便一些。”顾雁飞随手将帷幕扔在榻上,在旁边坐了下来,她无法看到双腿上的伤又多严重,但是刚刚快速移动的那一战,显然是在那些伤痛上雪上加霜。

    下马车,又上楼,她再一次坐下来,才在刚刚隐约的疼里察觉出更尖锐的痛,她下意识用手敷在膝盖上,似乎是为了保持它不再一次受到什么伤害。

    “很痛吗?”楚翡关心的询问,随后从小榻底下的暗格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盒,“这里面是药膏,止痛消肿活血化瘀都很有功效,涂一些罢。”

    “不了,多谢。”顾雁飞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就是拒绝。

    楚翡的笑容里几多无奈意味,他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瓷盒放在小案上,往顾雁飞的面前一推:“有些事情,我去处理一下,顾小姐涂不涂……药就在这儿。”

    言罢,他转身,推开了门,出门又关好,脚步声逐渐离去,直到顾雁飞再也听不到一点儿声息。大概是为了通风,小间的那一扇大窗开着,窗外的那一树桃花虽有些败了,还有几支却开得绚烂,微风拂过吹落两片花瓣,正巧落在顾雁飞身前。

    顾雁飞看了看那片花瓣,又看了看绘着桃花三两朵的瓷盒,轻轻叹了口气,拿在手里打开了盖子——他或许很喜欢桃花罢?她脑子里突然闪过这样一句毫无头绪的话,面前的桃花瓣似乎成了那双永远笑着弯着眼角的桃花眼。

    撩起裙摆,白色的亵裤膝盖之处已经洇出了浓浓的鲜血色,或许是因为时间有些长了,血色已经变成了暗红色。褪下亵裤,两个膝盖血肉模糊,音乐看得见血迹之下青紫色的皮肤。

    顾雁飞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手帕,将壶里的凉水浇在帕子上,轻轻擦拭起双膝的伤口,冰凉的手帕碰到伤口,顾雁飞条件反射的挑了挑眉头。她没喊疼,连抽气都没有一声,只是唇瓣刚刚好不容易有的血色又褪下去一点儿,显出两分憔悴。

    或许是因为手帕蘸了太多水,血色晕开,很快便全部染了浅浅的水红色,膝盖上干涸的血迹全部被擦干净,露出底下破开的伤口和青紫色的淤血。顾雁飞打开瓷盒的盖子,用指尖沾了一点儿,甜而不腻的清香嗅在鼻子里,便让人的心情都好起来。

    顾雁飞把药膏涂在膝盖上,却没有预料之中的刺痛,反而是一股清凉在伤口山逐渐蔓延开来,很好的缓解了痛楚。

    处理完两个膝盖,顾雁飞穿好亵裤,又将瓷盒的盖子盖回去,她望着窗外的桃花树微微出神,只听见身后的木门开了。她回头一看,换了一身衣衫的楚翡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端着托盘的侍从。

    精致的菜肴很快就摆满了桌案,与上次相同,摆在顾雁飞面前的正是那一碟让她尝到了别样的鲜美的鱼片。送上碗筷,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的顾雁飞也确实是有些饿了,很快把楚翡为什么换了衣服的疑惑抛到脑后,拿起了面前的银筷,然后将目光投向了楚翡——主人不动,客人总是不方便先动筷子的。

    “快吃罢,那鱼片凉了,味道会差一些。”接收到顾雁飞的目光,楚翡“善解人意”的颔首,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块东坡肉放进自己面前的小碟里。

    顾雁飞便也心满意足地点头:“好。”即使是饿狠了,她伸手夹菜的动作仍旧算得上优雅,只是速度很快,就像是她手上仍然拿着那把剑。

    一顿饭罢,已经是酉时过半,手边的小盏里是半盅桃花酒,半开着的窗吹着习习凉风,顾雁飞略侧着身子倚在榻边的靠枕上,也觉得这是很好的日子,就这样什么都不想,只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可是不行。

    耳边似乎骤然炸开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把顾雁飞从这样虚幻的安稳中叫醒,顾雁飞用手指揉了揉跳动不已的眉心,刚刚还沉静的神色未变,目光却突然冷了下来——该报的仇还没有报,该得到惩罚的人如今仍旧逍遥,她能不顾上一世自己被一杯毒酒赐死的屈辱,却不能不顾她的父亲兄长,她忠心耿耿的顾家军。

    顾雁飞坐直了身体,看向楚翡:“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楚翡看着顾雁飞突然坐起的动作一愣,随后又似乎好脾气的弯了弯唇角,他把那一瓷盒膏药放在顾雁飞手边:“翡送顾小姐出门。”

    顾雁飞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拿起膏药收好,又将自己的帷幕戴好,理了理坐下时有些被压皱的裙摆,打开了门。

    “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归来的尺素竟然守在门外,顾雁飞一愣,又想想自己或许是过度的放松了,连尺素归来都未曾察觉。

    刚刚不知不觉中溺于享乐这一点使她再一次绷紧了神经,她不太愿意多说,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走罢。”

    等她们下楼出门,早晨乘她们过来的马车早已等在了门前,马车前面点着的灯晕出一片昏黄,看上去是使人心安的温暖,顾雁飞回身,对上楚翡的目光:“雁飞别过。”

    她转身欲走,却听见楚翡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犹带笑意。

    “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雁飞。”

    这是顾雁飞第二次听到楚翡直接唤她的名字,上一次还是在白天她昏厥过去的时候,相比上一次的担心,这一次没什么情绪,却温暖如斯。顾雁飞动作微微一停,抿了抿唇角,还是在尺素的搀扶之下上了马车。

    顾雁飞没有回头或许也在楚翡的意料之中罢,他也不气恼,温声接了下句:“翡不常在活水来,但活水来却一直开门迎客,若是有什么不便,亦或是需要小憩,这儿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顾雁飞钻进马车的动作还是停了下来,她微微侧过头,唇瓣翕动吐出两个简单的字:“多谢。”

    车夫扬起马鞭,在半空中爆出一声脆响,马车摇摇晃晃的上路,那盏灯火也摇摇晃晃。看上去似乎很快就会熄灭,但是它总算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