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虞和严婕妤比邻而居,那边的动静多少能听到些。
然而杏林深处的宫人匆匆进匆匆出,她又没在里面埋钉子,想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只能从太医的到来猜测可能是严婕妤身体不舒服。
这时候还鬼鬼祟祟凑上去才是找事,辛虞果断把人都叫回了屋里,只留小顺子和四喜守着门户。
饶是如此,当你真要倒霉时,即使躲到天涯海角,灾祸也会追着赶着落到你头上。辛虞还在窗边摇着扇子感慨这天儿说热就热起来,完全不给人反应时间,刘全带着一队腰挎长刀的侍卫冲了进来,“昭容华,陛下请您到杏林深处走一趟。”
一见那架势,辛虞心内便是一咯噔。
宋嬷嬷等人亦是面色沉凝,感觉这二层阁楼内的空气,突然就窒闷起来。
辛虞力持镇定缓缓起身,在一众宫人身上一扫,点了遇事不慌的琳琅跟去,宋嬷嬷则留下压阵。
一行人出得夜阑听雨,侍卫们立即训练有素地分成两波,一波随辛虞去了杏林深处,一波则分散开来,把守住夜阑听雨个个出口。
辛虞余光瞥见,更觉不祥,一面走一面飞快思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严婕妤请太医,长平帝到来,接着不多久刘全便兴师动众带着侍卫来“请”自己,把这些都串起来,只能是……
她抿起唇,果然一进正堂就迎上一声怒极的暴喝“辛氏,敢谋害皇嗣,你好大的胆子!”
辛虞当即双膝跪地,脊背挺得笔直,“嫔妾没有,请陛下明察。”
“没有?”纪明彻冷笑,瞟一眼身后立着的内侍,那内侍立马将手中托盘送至辛虞面前,“你倒是跟朕说说,这是什么?”
托盘上面,整整齐齐八个三寸来高的半透明琉璃瓶。其中一半已被打开,还有一瓶里面的液体少了约莫两指宽。
只一眼,辛虞的心便凉了半截,面上还不能露怯,“这是臣妾亲手做的香露,前些天送与严婕妤的芳辰礼。”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纪明彻声音紧绷,千年寒冰冻过一般的冷沉。
“嫔妾什么都没有做,不知该从何认起。”辛虞刷地抬起头,一双眸子清澈、沉静、坦荡,不染尘埃。
纪明彻被看得心一颤,随即大怒,“事到临头,还敢狡辩?”
就是这双从不见浑浊的眼睛,就是这种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态度,不知情的人见了,还真当她无辜。
可事实是,她先用本分老实的表相迷惑了容淑仪,又借舍身护驾上位,试图接着迷惑他。勾结外臣泄露机密,她拿他当傻子耍,如今又来祸害他的子嗣!
纪明彻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想置一个女人,一个他自己的女人,于死地。他怒极反笑,眼底已经涌动起滔天杀意,“太医,告诉她这里面都有些什么。”
太医忙恭敬跪在地上,垂着头一五一十道来,“臣在这几瓶香露中,发现了麝香。因份量并不十分重且巧妙地用其他香气遮掩,不仔细分辨完全察觉不出。但麝香常人使用无碍,且有通窍之效,孕妇却万万碰不得,一旦接触肌肤,极易导致滑胎。”
未及辛虞反应,严婕妤身边的宫女已经跪地哭道“陛下,我们小主沐浴时素爱放些香露。昭容华送来这许多瓶,她十分欢喜,这几天每次沐浴都要滴好多。谁知今日竟小腹抽痛,不久就见了红。”
“是了。”太医闻言颔首,“这香露中麝香虽放的不多,经水稀释后更是分量极轻。但若日日用其泡澡,不出半月必定胎儿不保。”
“你说真的?”严婕妤由人扶着从内室出来,刚好听到太医此言,顿时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目,“陛下,嫔妾进宫后处处与人为善,自认从未得罪别人,也没害过哪个,怎么会……”她说着,通红的眼眶中再度滚落两行清泪。
与人为善?
辛虞心中直想冷笑。
纪明彻闻言,却扶了严婕妤到一边落座,“怎么不好生在屋里歇着?”
“嫔妾无事,只是听到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怕您气坏了身子,这才出来看看。”严婕妤柔声说着,扫一眼堂中跪着的几个人,又满含震惊与痛苦地问“陛下,真的是昭容华,想害嫔妾肚子里的皇子吗?”
这锅她才不背,辛虞出言打断对方的表演,“嫔妾没有要害严婕妤,也没必要动这样明显到任谁都会怀疑到嫔妾头上的手脚。”
“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留了这样一个破绽好为自己开脱?”跪着的宫女立即反驳,瞪着辛虞的目光中满是愤怒,“容华针对我们小主已不是一日两日了。上回小主只是叫起叫迟了些,您便动手推人。还有前些日子蹴鞠,若非奴婢们护得及时,您就要把鞠踢到小主肚子上了。”
“姝环。”严婕妤忙喝止她,“休要胡言”
“小主。”那宫女脸上立马现出委屈,“您都被害成这样了,还不准奴婢告诉陛下吗?您到底要委曲求全到什么时候?没人会感激您的,她们只会当您好欺负,变本加厉。”
主仆俩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真是唱得一出好戏!
辛虞自知不擅诡辩,也不同那宫女掰扯,只望着纪明彻,“事实如何,严婕妤清楚,想必陛下也并非那不辨是非黑白之人,对嫔妾素日为人多少有些了解。别说嫔妾与严婕妤是否有仇怨,就算嫔妾真想教训人,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孩子头上,这是原则和底线。”
她目光灼灼,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停顿处偶尔泄出的一点紧张又恰到好处,莫名让人想要去相信。
“还有,宫里谁人不知嫔妾出身,麝香昂贵,说句不怕人笑话的话,嫔妾这辈子还没碰过这样的好东西,更别提舍得花大力气弄来害人了。陛下若心中存疑,可以检查剩余几瓶未开封的香露。实在不行,嫔妾那里还有剩余的,也可带来一并检查。”
然而越是如此,纪明彻瞧她的眼神就越是厌恶,“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当朕不查清楚会随便问你的罪吗?太医,捡那蜡封完好的,现在就验给昭容华看。”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辛虞指尖不可遏制地轻颤一下,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果然太医当着她的面儿打开一瓶未拆封的玫瑰香露,仔细嗅了嗅,又倒出一滴在掌心,揉开闻了闻,点头,“这瓶里面也有。”接着是一瓶百合香露,“这瓶也有。”
纪明彻俯视着她,眸中尽是嘲讽,“还有两瓶,还要再验吗?”
“验。”辛虞咬紧牙关,伏地一叩首,“还请陛下派人去夜阑听雨,取剩下的所有香露一一检查。”
不等纪明彻开口,那宫女已先一步反对“昭容华这是何意?难道还是我们小主故意换了你的东西陷害不成?小主好容易怀上龙嗣,宝贝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为陷害你这种人冒如此风险?”
“那谁知道,毕竟严婕妤也未真的小产。”好端端一个屎盆子扣到头上,辛虞也动了真气,尤其是在看到长平帝这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治罪的态度,“嫔妾还是那句话,请陛下将夜阑听雨剩余的香露取来,一一检查。”
“你!”那宫女气极,一时连敬称都忘记用了。
就在这时,进来几个内侍,带来了辛虞那些瓶瓶罐罐和之前做香露用的工具。为首之人还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陛下,这些都是从昭容华屋子里搜出来的。这个纸包中的乃是一些棕色粒状物体,有恶臭,奴婢怀疑是麝香。”
纪明彻瞥一眼面上难掩震惊的辛虞,“太医。”
太医立即膝行至跪着的内侍身边,接过纸包放在鼻端轻嗅一下,又拆开一角,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合上,“回陛下,的确是麝香。”
一见那纸包严婕妤便警惕地护紧了腹部,此刻听罢太医所言,她更是顾不得维持自己的虚弱形象,怒声质问“昭容华,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害我腹中孩儿?还口口声声什么原则,陛下怎么就宠了你这么个蛇蝎毒妇?难不成你觉着自己曾护驾有功,所以有恃无恐?”
闻听此言,纪明彻看向辛虞的目光愈发冰寒,仿似在看一个死人,“辛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辛虞已经自震惊中缓过神来,明白这是有人故意设了个套给她钻。
到底是什么人做的?是严婕妤的手笔还是他人的一石二鸟?
还有那纸包是如何进的她的屋子?
种种念头自脑中转过,她一时也寻不出个头绪,只能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嫔妾没有……”
话刚起了个头,迎面便飞来一个茶盏,碎落在她脚边,飞溅的瓷片划破了跪在她右后方的琳琅的手背,立即有殷红的鲜血涌出。
辛虞半边身子被冷透的茶水淋湿,心却比那冷茶更凉百倍千倍。有透骨的寒意自地底钻进她的身体,让她忍不住咬牙,目光中也终于克制不住泄出些微恨色。
“第一,嫔妾出身低微,根本没有门路弄到昂贵的麝香。第二,嫔妾不蠢,不会在自己送的东西里做手脚,让人一查便知是嫔妾所为。”
既然他信不过她的人品,那她就和他摆事实讲道理。
无奈男人早不耐烦听她解释,“来人,将辛氏……”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响起道女声,“等一下。”
皇后由人扶着进来,恭恭敬敬行礼,“陛下,请容臣妾多句嘴。事关重大,还是要仔细查查那麝香的来路才好。且臣妾听闻事情原委,不知为何,竟想到了当初的小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