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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久别

    ,最快更新一卧东山三十春最新章节!晨光初吐,金色的余晖透过云霞撒向大地,照得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好似一条条被烤的金黄的大鲤鱼。

    小贩的叫卖声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小下来,空气中弥漫着糖人和各种小吃的香味,叫人几乎忍不住流口水。

    城西的福瑞药坊里的老掌柜阿翁此时正撑着脑袋在打着瞌睡,花白的胡子随着他的呼噜在轻轻飘动着,休憩的姿势又实在随意地不像话,活像是天上的老顽童。

    忽地,阿翁只觉他的胡子好似要飞走了似得,他闭着眼睛胡乱的摆着手,嘴里喊着:“别走,我的胡子,别走……”

    “噗,阿翁,您老的胡子好好的呢。”

    阿翁总算是醒过神来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原来是唐佛如在扯他的花胡子。他佯怒地瞪了瞪面前笑嘻嘻的女娃,这才打着哈欠伸了一个懒腰,从垫着蜀褥的竹榻上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唐佛如笑嘻嘻的将药方呈上,“这是方才阿婆开出来的方子。”

    若说福瑞药坊里的老客,那必定是唐佛如无疑了。自打她七岁被李阿婆救下,但凡需要采药必来此处,到如今已是第八个年头。

    “咦,怎是疗伤的方子?”

    “朋友受了些伤。”唐佛如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朝阿翁笑道。

    阿翁细致的包好药材,递给唐佛如,末了还不忘叮嘱:“什么朋友呀?你可不要和一些不三不四的野妖走得太近,容易坏了修行。”

    唐佛如忙将银两递上去,“阿翁放心,都是些好妖。有劳阿翁啦。”

    阿翁无奈的摇了摇头,问道:“丫头,你街坊邻居的女儿都出嫁了,你这酒栈得开到什么时候?莫太挑了,你等得,你家奶奶可等不得。”

    一听他说这话,唐佛如眼睛里几乎都要冒出水来。她可怜兮兮的咬着帕子,哭丧着脸道:“城东的宋家公子眼看连儿子都快有了,唉……”话时虽抽抽噎噎,却一滴珠子都不见落下。

    “你就别耍宝了,天都快黑咯,早生回酒栈去罢。”阿翁笑眯眯的摆了摆手,道。

    “那我下次再来看您和阿婆。”

    唐佛如出了药坊,正打算回凉风栈,却突然被什么吸住了眸子,呆愣在了大街上。

    弯弯的拱桥上人来人往。有挑着扁担大声吆喝的农夫,也有提着篮子卖花的卖花女,甚至还有一头老牛被拉着缓缓的在上头走着。众人之中,她却独望见桥栏上斜倚着一个玄衣男子,眉宇之间透着淡淡的凌冽,一头银发随风而动。

    似乎是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那男子突然漫不经心的将眼神定在了唐佛如的身上。

    仅是这一眼,便看得唐佛如寸步难移。

    这男子许是修为不大高,又或者是存心不隐藏自己的身份,哪怕隔着半条街唐佛如也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压迫感。本就不是很宽的石桥因着这人的出现,过往的人群步子都加快了些。

    “你,”玄衣男子朝唐佛如扬了扬下巴,问道:“见过我家的大狗么?”

    唐佛如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起来。她红着脸颊隔着人群朝他喊:“我客栈里有只东西像大狗,你要不要来看一看?”

    “不要。”男子拒绝得干脆,说罢便背过身去了。

    ……不要就不要嘛。

    方生出来的那些旖旎想法顿时消失了个干净。唐佛如暗自哼了一声,气冲冲的就走了。

    因着展望春的二夫人并非明媒正娶进得展家,身份又低贱,展老夫人便以有辱家风为由将她安置在府内后院处。

    好在大夫人性情纯良,时常派丫头送些布料饮食过去,二夫人心中有愧,便也时常做些女工来赠她。两人一来一去,亲密得几乎要义结金兰时,二夫人却突然怀了身孕。展望春因此愈加宠爱这芳龄二八的新妇,将为他生育了三子一女却早已人老珠黄的正室忘在了脑后,冷落个彻底。

    多少明白些这枕边人的心思,大夫人倒也不吵不闹,反倒是变本加厉的对二夫人好。自己一房里的山珍海味时常分出大半来与她一些,就连新年时进的布也拿来给二夫人做了身衣裳。

    许是常年风餐露宿的缘故,二夫人身子骨自打怀了孕后便极为娇弱,几次孕吐到昏死过去。或者是想争口气,二夫人千辛万苦的将孩子生下来,却是个女胎,正是展霞明。

    展望春难免有些失望,冷冷地叮嘱了下人们好生服侍后便久未踏进过后院。

    流年经传,转眼便是八年。

    为生那一胎,二夫人将自己半条命都搭了进去,之后又因着展望春的负心薄性及展老夫人的冷嘲热讽受了一场大病,久病不愈。

    就在二夫人生辰那日,大夫人派人送来一株翠生生的夹竹桃来,栽在了二夫人卧房处的窗外。眼看着它绽出一簇簇花骨朵,眼看它花落叶黄干枯腐烂,二夫人躺在榻上日夜痴痴望着,时常一睡便是大半日。

    夹竹桃开得正盛,几枝花斜斜的生进了卧房里。

    二夫人死得极为平静。

    一个既不受宠又没有子嗣的小妾,展府不想惹出些流言来,便连丧事也是草草了事。八岁的展霞明却不肯,在她母亲下棺时求展望春去报官府。

    大夫人怜爱她,替展霞明好声劝说着展望春,展望春自是不肯,骂她胡闹。

    后来展霞明便唤大夫人叫娘,那亲昵温柔的样子叫展望春欣慰不已,这才对这从小未曾关切过的庶女稍稍好了起来。三位兄长和姐姐虽仍是待她冷冷的样子,却也不再捉弄欺负了。

    没过多久,后院那间简朴落魄的厢房便被拆做了柴房和茅屋,夹竹桃也被连根拔了去,自此二夫人便彻底消失了。展霞明只是笑着,略为惋惜那株夹竹桃。

    半个月前,展望春和正室在睡梦里被人杀了。

    展家三郎与管家有染,为夺展家家业故设下愚计,意图栽赃大郎。东窗事发后,三郎在厢房内自刎而死,去时披麻戴孝,似有悔意。管家连夜奔逃,在城界处为妖将所擒,死前仍不知悔改,污蔑展家二女。

    偌大一个展家,竟只剩下了年仅十八的展霞明和那个风烛残年的老夫人。

    青葵城的老百姓一时唏嘘不已。

    黑乎乎庞然大物温顺地用它的脑袋拱了拱颜儒胥的肚子,巨嘴里发出舒适的呜咽声。颜儒胥满脸享受,悠然斜躺在榻上,一边看着书一边摸着巨兽的大脑袋。

    “阿毓姐,这玩意还挺可爱……”唐佛如不时过来摸摸裂铁毛茸茸的身子,不由感叹着。

    巨兽听她这般说似乎有些不满,挪了挪身躯表示抗议。

    “什么玩意,人家叫扁七。”颜儒胥懒洋洋地白了眼唐佛如,又眯着眼宠溺的揉了揉巨兽的脑袋,笑道:“对吧?”扁七疯狂点头,摇着大尾巴又向颜儒胥挪了挪,险些扫翻几张桌子。

    “哇,还有名字呐……”唐佛如两眼冒出星星来,张开双手就扑在了扁七的背上,几乎要陷进它的毛发里。

    重毓坐在一侧黑着脸看着他们,一时无言。

    那夜本以为死到临头时,那头裂铁突然移着它庞大的身子向重毓走了过来,伸出它那巨大的爪子接住了重毓,用牙齿轻轻咬断了诛仙索。直到它温柔的用鼻子拱了拱重毓的脸,她才突然想起来。

    这是玄稚的魔兽,扁七。

    尚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时,玄稚便听常年驻守西烛(南接云河肆水)的大将军孙无衍提到过唐寒栖。

    同是十六七岁,凭什么人家早早地名扬上界了,他还在私塾里和先生斗嘴?于是玄稚有了一个远大的理想,便是有朝一日与唐寒栖一战,将他揍到求饶。

    这就是扁七名字的由来。

    只可惜,蛮涯王允他上战场时,同他不死不休的却是重毓。所幸玄稚没改扁七的名字,扁毓可不大好听。

    想到此处,重毓不禁一笑。

    扁七既然在此处,看来这人还真履行诺言了。如今碰上,倒算是有缘。

    正午时,客栈里躲进来几位红袖罗裙的姑娘避雪。

    许是扁七收了它那瘆人的獠牙的缘故,这几位见了扁七却不大害怕,反倒颇有些想要逗逗它的意思。颜儒胥见了忙嬉皮笑脸的将满脸不情愿的扁七推了出去,一边同她们攀谈起来。

    “白瞎这厮读这么多圣贤书。”唐佛如朝颜儒胥做了个鬼脸,向重毓揶揄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重毓附和着。

    唐佛如忙摇摇头,“我看是旺财改不了吃屎才对。”

    两人在一旁有说有笑地挤兑着颜儒胥,那边的姑娘却有一个突然大叫了起来,惹得客栈里的人全朝她们看了去。

    “这不是方才告示里看到的大狗吗?!”

    剩下的姑娘们面面相觑了一会,突然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但见她们鬼鬼祟祟的朝彼此做了些手势,随即忙交了银子跑出了客栈,独留下颜儒胥一人在原地呆站着。

    不知是为了安慰颜儒胥还是劝慰自己被人当成大狗,扁七泪眼汪汪悲怆地抬起爪子来轻轻将他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脸上。

    客栈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扁七!”

    重毓不由一愣回头看去,却和那人意外地对上了眼。

    “女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