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十二章:陷阱

    ,最快更新一卧东山三十春最新章节!照例行在城东那条幽幽的大道上。

    二人远远的随在那家丁模样的人傀身后。黑夜中重毓手里的纸皮油灯忽明忽暗,步伐缓慢而轻浅,神情庄肃。颜儒胥左顾右盼的看着街边密密挨着的阴测测的青楼朱舍,紧紧的抱着怀中的一卷画。

    许是白日里下过一场细雨的缘故,风里透着股逼人的凉意。

    屋顶上的积水顺着青檐瓦落了下来,击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嘀嗒作响,这大路一到夜间便死寂得如亡人之巷般,水滴声清晰无比。

    眼看便将行至展府府邸,重毓突然停下了步子。

    她将手中青灯稍稍提远了些,瞳子里映着远处那傀儡诡异的身躯,

    “阿毓?”颜儒胥小声唤了一句,没底气的悄悄说道:“要我说,咱们大可大摇大摆的走进去,还怕那展霞明不成!区区妖类,能作出什么幺蛾子……”

    重毓没有答他,只是将颜儒胥拉到了自己身后。

    但见这条大道更深处,那人傀的脚下,缓缓冒出来了一团团冷青青的烟霭来,将他笼在了大雾里。凄冷的月色下,这尚是人形的妖物奇诡地扭动着身子,只听得“噗兹”一声,它的脑袋便断在了地上。

    腥咸的恶臭顺着夜风扑在了重毓的脸上,她向那物走去。

    一条条赤黑色的软蛇争先恐后的从地上那具腐烂的无头尸体里爬了出来,挤得那具身躯不停地抽搐着,好似在跳一场青葵独有的木偶戏。再一细看,那断头正瞪着眼睛盯着他们二人,嘴上扯着莫名的怪笑。

    颜儒胥跳着脚慌忙拿出事先重毓给他的销骨尘来,一点点洒在了那团东西的身上。

    但闻得一股浓烈的异香,扭动交缠的蛇群混着地上的烂肉便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青烟,在夜色里消失了。

    “用得小爷怪心疼的……”颜儒胥碎碎念着,忙跟紧了重毓的步子。

    展府内漆黑一片,不见一点烛火。

    重毓推开它咿呀作响的铁制大门,入眼的只有一条向远处延伸着的花园小径。两旁生着齐人高的野草,散发着一股枯草独有的尘土气息。她远远望去,竟看到了昨夜她歇息的那个大瓦罐,不远处便立着间茅房。

    明明是进的大门,怎得便来了这偏僻得后院?

    嘭的一声,大门猛然合住,吓得颜儒胥连忙抓紧了重毓的袖子。重毓回头嫌弃的督了他一眼,将油灯杆塞进了他手里,提剑向先领走去。颜儒胥见状,只得白着脸跟住了她。

    “青葵妖奇录有载,遇上邪妖时需定心静气,定心静气,呼……”颜儒胥一手哆嗦地提着纸皮灯笼,一手紧抱着画卷,嘴里念念有道。

    两人很快便穿过了小径。

    四周昏暗而诡异,不由得让重毓想起了她初至青葵时误入的那个结界。

    灵蚀,那个自称六界没人要的老妪,莫非真的来自北澜山?上古纪一册卷轴确实有写到,唯有北澜山里出来的人才拥有掩藏自身气息和伪装成其他五界气息的力量……可北澜山的人,那些传说中的半神,轻易不肯出山,来这小小青葵作什么?

    忽然,颜儒胥手中青灯猛的挣了开来,细瘦尖长的灯杆直转重毓心口处刺去。银光一闪,那纸灯笼便断在了地上,唯有灯芯一点烛火仍幽幽的在地上晃动着。重毓收了剑,朝颜儒胥笑道:“怎么,灯笼都提不住?”

    “不,不是……是它自己——”颜儒胥恼羞成怒的正要解释着,忽然瞪大了眼睛,指着重毓的身后。“阿毓,那边有光!”

    重毓收了笑意,转身看去。

    放在还在此处放着的大瓦罐竟消失了。拐角处柴房那侧亮着昏黄的火光,一阵阴风刮过,府内顿时人声鼎沸。

    她领着颜儒胥往那处走去。

    通天般的火光在空中妖歌曼舞的疯狂晃动,下面是一间疱房般大的柴火堆,火堆中间竖着高达两丈的木桩,上头绑着一个血迹斑斑的男人。那男子垂着脑袋,污乱的黑发掩着他那青紫的脸,似乎死去已久。

    嬉皮笑脸的展府家丁们围着这火场,愉悦而麻木的拍手叫好。不远处便立着神情悲切的展老夫人,她皱着眉头,看着木桩上的男子时眼里失望而愤慨。

    恍惚迷乱的人群中,掩着展霞明的身子。

    重毓同她远远对视着,展霞明似有似无的挑起了嘴角,朝她笑了。

    蛮涯舞娘。

    不,那女子绝不是展霞明。

    “重姑娘,颜公子?”肥头肥脑穿着一身素衣的展府管家突然凑了过来,疑惑的看着他们二人,犹疑道:“你们怎么来了?”

    重毓道:“在下放心不下,故再来一探。”

    “那真是多谢了。说来羞愧,那贼人是我府大公子……他日夜在外头吃喝嫖赌,受了狐朋狗友的蛊惑,一时起了歪心思。弑父杀木,还害死了自己的同胞兄弟,唉。”管家惋惜的瞧了眼那男子,摇了摇头。

    “三公子性情纯良,聪颖明理。”

    这胖管家颇为怪异的笑了起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才道:“既然事情已经查明,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便请二位回去吧。”

    “叨扰了。”重毓越过管家向人群看去,展霞明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了。

    既然已经下了逐客令,重毓和颜儒胥便也不好再在此处多加逗留。兴许是这夜现出的景象过于奇特,二人一路上分外沉默。他们朝着记忆中展府正门处走去,却突然见了一处熟悉的拐角——

    恰是那条他们来时的路。

    重毓接过青灯行至后院再细细一看,初时所见的花园小径已不复存在,独留下一个坟包似的草土堆。至于那扇大门,恐怕将那坚实冰冷的石墙摸个遍也摸不出了。

    “鬼打墙?”颜儒胥不由问。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走。”重毓从土堆上一跃而下,看着颜儒胥,道:“若有万一,你拿着这浮世万象卷跑了便是。”

    颜儒胥脸上现出不屑来,他拍了拍重毓的肩膀,笑道:“小爷看着像是那种喜欢一块送死的人吗?”见重毓神情严肃,他这才认真的点了头。

    下界有三,青葵为首,次为司禁,最次为车石。

    车石土地辽阔物华天宝,是绝大多数凡人所居之处。人死了化成鬼魄,便不再归属车石,由鬼差勾着脖子赶去司禁盖章。车石、司禁二界阴阳相转轮回交替,七情六欲最为复杂,术力自然极弱无比。

    唯有青葵,妖道当行,多是些修成精了的畜物,平日里最不屑与其他二界相比。可此处妖道有违天理,修炼之中多以取害他人性命为基石,故常以奇诡著名,却始终上不得台面。若说车石乃盛产污浊之所,那青葵便是由污浊来生存发展的了。

    起初颜儒胥说要来这地方,是因着他总道隐约觉得此处有很重要的因果在等他。

    因果。

    一时困在此处寻不着法子出去,颜儒胥百般无聊的一点点踢着坟包,心中焦躁不已。他总觉得那因果快来了。

    似是前世有约,可他更怕是债。

    忽然,颜儒胥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他蹲下身子来,抹了抹方才他一直在踢动的那处土地,只觉较它处格外坚硬。“阿毓,这里好像有个地道……”一边说着,颜儒胥早已掀开了那块遮挡用的木板。

    几只蝙蝠从里头扑哧着翅膀飞了出来,惹得里头一阵尘土久久飞扬。

    重毓提着青灯往里头一照,幽深的阶梯上浅浅的印着大小不一的两种脚印。窄窄的墙壁上布满了翠绿的青苔,从里头散出来一股湿冷的霉意。

    “你随在我身后一丈处,切莫紧跟。”重毓将纸皮灯笼交至颜儒胥手里,拔出剑来便小心翼翼的走了下去。

    颜儒胥看了眼伸手不见五指的外头,又想起方才那番景象来,顿时如冷风刮过,身上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见重毓快下到底了,他方才赶紧拿着青灯夹着浮世万象卷跟了下去,走时还不忘回头把那木板再盖上。

    此时重毓仙识已全启,身上笼着一层淡淡的明辉,眉间金莲在黑暗里熠熠发光。

    她碾着步子向更深处走去,空气中尘土和水汽的味道混杂在一起,隐隐夹着些许粪便的臭味。

    颜儒胥看着重毓的背影,心里的不安愈发强了。他几次想要叫住她,却总觉喉间好像突然堵住了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响来。可如果不来此一探,他们又该怎么从展府离开?

    此处也许只是个普通的地牢罢了……

    就在这时,重毓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在此处也不该是这副模样的人。

    展家三公子,温润如玉、登高能赋的展家三公子,此刻赤着身子在铁牢里载歌载舞。重毓立于铁牢之外,一时有些呆愣。这三公子眼神呆滞,身上各处皆有重伤,举止异常,看来已经疯了。

    却不见得是被他二哥吓疯的。

    “阿毓,你……”颜儒胥刚轻声一唤,头顶上便猛的落下来一个笼子。

    眼看上头垂下两条白玉质地般的长锁链来,重毓脸色一变,一掌便将颜儒胥拍开了去,她自己倒是瞬间被捆了个严实。

    这里竟然有蛮涯的诛仙索。

    这时,攀满植物的墙壁开始缓慢移动了起来,重毓仅在那一瞬便嗅到了许久不曾闻到过的熟悉的气息。墙后是一头巨大的黑色困兽,血红的瞳仁一动不动的盯着重毓,两颗较她人高的獠牙在空气中颤动着,滴下两滴恶臭的诞水来。

    远在肆水,她尚是一无所知的野丫头时,便知道了这种兽物。独生于蛮涯最北处的高山荒漠地带,以食人为生,嚼铁如嚼叶,故名唤裂铁。

    重毓回过神来,瞪着还躺在地上嘴里流着血的颜儒胥吼道:“愣着干什么,走啊!”

    “姑奶奶,魂都差点给你拍碎……”颜儒胥喘了会,这才费劲的爬了起来。

    重毓绝望的见他慢悠悠的打开了浮世万象图,金色的光辉从里头散了出来映在他的脸上,竟然有些神圣。

    颜儒胥朝重毓一笑,牙齿上还沾着血迹。

    “我会回来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