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郑国二字,韩非面色大变,疲秦计不是什么秘密,却是他心中最不愿向人提起的事情之一,知道的人越多,失败的可能性就越大,虽然在他心里,这个计划绝不可能失败……事实上也确如韩非所想,秦国水利监已经在郑国的调度安排下,有条不紊且全力以赴地修筑着新河。
好友郑国被囚,韩非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但为了韩国,牺牲在所难免,郑国自己也有这方面的觉悟,所以才义无反顾赶赴秦国显出疲秦计。
献计到今,疲秦计已成定局,韩非下意识的忘记了这件事,就连最亲密的老师荀子也不曾告诉。想到这儿,他有些明白了,百晓生口中那最后一层薄如面纱的心墙,说的就是这种人在潜“九一零”意识下的忘却……只是,这位百晓先生为什么会知道郑国?难道,百晓生自秦国而来,今日这堂特别授课就是冲他韩非而来?
韩非哪里想到,面具一讲只是个美丽的巧合,若非有学子提问,百晓生还不见得会讲呢,却联想到自己,一想到对方可能冲自己而来,韩非的心里也不禁微寒了起来。
从旁的李斯怔怔地看着呆若木鸡的师兄,看着师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凝重之色,心里有些不明白,韩非师兄这是在怕台上那位先生?小意唤道:“师兄?”
韩非这才怔怔回神,勉力笑了笑,对着台上一拱手,而后跪坐了回去。
百晓生也不准备在讲堂上讨论国家大事,含笑颔首,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荀夫子脸色微变,靠过来说到哦:“郑国去秦国献上疲秦计,是韩非出的主意?”
“没错。”百晓生点头,用赞许不乏推崇的语气说道,“韩非,一个集法家‘法’‘术’‘势’为一体的旷古奇才。若能得遇雄主,必然能够像商鞅一样,成就一代乾坤巨匠,创不世之伟业。”
他顿了顿,眼神可惜的看了韩非一眼,叹息道:“可惜呀,韩非终究挣脱不了身份血脉带来的枷锁……”
百晓生此来桑海,本想见见韩非,看看这位韩国九公子有无可能为秦国效力,可就在刚刚那一刻,他提到郑国之时,韩非眼中闪过一丝毅然决然之色,便明了,韩非绝无放弃韩国为秦国效力的可能……除非将他打回娘胎,再造一次。
荀夫子看着自己的爱徒,何尝不是扼腕叹息,韩国于韩非而言的确是个拖累。
经百韩二人这番看似平淡,实则暗流涌动的问答后,堂上气氛略显沉闷,堂外的大雨似受影响,雨势加大,有朝着暴雨发展的趋势。
“好了。”百晓生拍拍手,在密集的雨声中,拍手声和话语声犹自清晰地传到堂下学子耳中,“你们问过了,我也答过了。接下来,我来问,你们答。”
学子们正襟危坐,飞快地摒弃心中所有杂念,凝神等待着讲师出题。这可是在荀夫子面前,一定要好好表现,说不得就被看中收入门下呢?
“国有五害,哪五害?”
五害出自《五蠹》,而《五蠹》又出自韩非之手,这下,就算再迟钝的人也反应了过来,台上这位年轻讲师和韩非之间有旧。
五害出自《五蠹》,而《五蠹》又出自韩非之手,这下,就算再迟钝的人也反应了过来,台上这位年轻讲师和韩非之间有旧。
台前的韩非面色微变,但马上恢复淡然,来了个自写自答:“儒生,游侠,纵横家,食客,商人。”
学子们不高兴了,《五蠹》一文,学子们大多读过,其文采斐然,论理精辟,连荀夫子都曾为之震动,但,韩非你好歹也是儒家学子,就算入了法家,但也不能忘本吧,国之五害,首当其冲的就是儒生,这也太过分了。
五害之中,商人为末,百晓生这个向来以商者自居的人,自然也不高兴,但也知道韩非文中暗讽的并非全部商人,只是其中一类,于是笑骂道:“韩非呀韩非,你这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知道多少无辜商人因为你而落水。”
韩非从这笑骂中推测出百晓生商人的身份,知道对方是兴师问罪而来,遂既面露自信之色,微笑道:“百家学说自有分野,就如同鬼谷分纵与横,商亦有直商奸商之分,直商者南货北地,东西贯通,百姓们可在本国以平价购得他国商物,此为取之万民而还于民,大善者也.........奸商者,以手中钱财囤奇货而谋私利,大发横财,更甚者大发国难财!大奸大恶也!”
一番直奸分野论下来,满堂寂静,学子们无不目光敬佩地看向韩非,有不少微微低头思索着,商有直奸之分,那么儒呢?儒生又该怎么分?
不知沉默了多久,忽有人鼓掌起来,被其感染,所有人纷纷鼓起掌来,此时此刻,掌声属于韩非。
带头鼓起掌的,自然是百晓生,半晌之后,掌声稀稀落落消去,只听他轻声道:“精彩,实在精彩。可是呀……”他无可无不可地看了韩非一眼,而后说道,“我还是不高兴。”
“先生为何不高兴?”韩非礼貌一礼。
百晓生长身而起,缓缓来到他的面前,直盯着他的眼睛,后者亦是不惧,凛然与之对视。
这次,百晓生只看了片刻,便开口说道:“世人昏昏,万民混沌,所以人需读书以明志,需阅万千事而明大道。你这番直奸之论很精彩,但亦有不当之处。”
0.9“请赐教。”
百晓生的语气变得肃然起来,说道:“你没将直奸之论一并写进《五蠹》一文里。”
“没写进去有何不妥?”韩非微怔,问道。
“世间白丁者几何?读书人几何?可上小圣贤庄读书者几何?能达到你等学识者又有几何?”百晓生言辞犀利,稍作斟酌娓娓道来,“你之《五蠹》会读者不知凡几,可能读懂者寥寥无几……世人只知腐儒以文乱法,而不知王儒布道天下。只知凶侠以剑谋私利,而不知义侠仗剑走天下,更不知在奸商背后,还有一群默默走商的直商……世人多愚昧无知,大多偏听偏信。韩非,你错就错在,文而不全,只书众生之恶,忘书众生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