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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君痕从清心洞里出来的日子,是个极好的天气,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骄阳似火,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服刑完毕的洛君痕心情还算不错,一路哼着小曲儿,回了他住的院子。

    院子里的葡萄架郁郁葱葱,遮出了一片阴凉来,藤上结着一串串深紫色的葡萄,风一吹,晃晃荡荡,好像一下子就会掉落下来。洛君痕揪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舒舒服服的躺在了他那张摆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

    微风习习,阳光透过叶子间的空隙照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的残影。

    君世安进来的时候,洛君痕睡得正香,右手搭在胸口上,左手在藤椅边上垂着,那本快翻烂了的心法,正盖在他的脸上,遮挡并不强烈的阳光。

    君世安无奈地笑了笑,手里的扇子挑开他盖在脸上的书,伸手捏住他脸颊上的肉,揉来揉去的啧啧称奇。

    洛君痕正在做着美梦,手里捧着红红通通的螃蟹,正准备撬开它的壳,大快朵颐一番,可是没想到,已经蒸的熟透了的螃蟹,却突然活了过了,挥舞着的钳子一下子夹住了他的脸。他惨叫一声,从藤椅上翻了下来,抬起头,正对上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师弟,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很严重的问题。”

    君世安直起腰来,绕着趴在地上的洛君痕走了一圈,转回到他面前,蹲下,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他一本正经的道:

    “人家思过,都是茶不思饭不想,就算不是认真思过,好歹也装出个样子来,出来的时候不说瘦得皮包骨头了,怎么也得消瘦一点,怎么你每回思完过,都会胖一圈呢。你是去思过呢,还是去养膘啊。”

    怀瑾去打扫清心洞,从他睡的床下面翻出一整副鸡骨架,一堆栗子壳,还有一堆零碎的动物的骨头。君世安知道后,跟桑梓桥说:“师兄这叫自作自受,人是他自己罚的,罚完了他自己又心疼,大半夜的偷偷地去给老三送吃的。这小子,还真是有福。不过,这小子的性子真该改一改了,师兄要是真能下得了狠心罚他一回,他能长进不少。”

    桑梓桥的头往手上一枕,老神在在地道:“你还不知道师兄,从小到大,咱们惹了多少祸,师兄哪一回不是要打要罚的,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师兄要是能狠下心来,那就不是师兄了。”

    “倒也是。”君世安笑着摇了摇头,摇着扇子看着窗外不再说话了。

    洛君痕揉着脸,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火辣辣的疼,连着牙也跟着一起疼了起来。该死的二师哥,下手也太重了吧。洛君痕一边使劲揉着脸,心里一遍腹诽着,外加抛给他一个白眼,没好气的道:

    “我又不是猪,养什么膘,再说了,小爷我心宽体……,呸呸呸,谁胖啊,你才胖呢。”

    洛君痕掐了掐自己并没有多少肥肉的腰,还好,也没怎么胖,就是脸肥了一点,吃上一个月的素,怎么也瘦下来了。

    君世安手中的扇子一合,正经道:“好了,该说正事儿了,三师弟,师父叫你和大师兄出谷,到金陵走一趟。”

    洛君痕呆了一呆,问道:“金陵?去金陵做什么?师父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以往不都是你和小师弟跟师兄一起出去的吗?”

    君世安手中的扇子,落到了洛君痕的头上,啪的一声,痛的洛君痕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揉着被敲的地方,痛呼道:“你打我干嘛!”

    君世安幽幽的道:“你一下子问两个问题,我一时不知道该回答哪个,打自己一下太痛,只好打你了。”

    洛君痕:“……”

    君世安从葡萄藤上摘下一串葡萄,取下一颗,仔仔细细的剥了皮,扔进口中,酸甜的汁液划过舌尖,刺激口腔分泌出津液,随着嚼碎的葡萄一起咽下,吃了七八个葡萄,君世安才慢慢悠悠的道:“去金陵祝寿,至于为什么是你和师兄一起去,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师父他老人家自有用意。”

    金陵城,曾是六朝古都,大夏开国之初也曾定都于此,不过,后来因辰巳之乱迁都东都。虽已不再是帝都,但如今的金陵城依旧繁华。

    一进城门,洛君痕就立刻被街上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吸引了,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看看,若不是楚子佩一直盯着他,估计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其实自从七年前入了忘尘谷,除了十二岁生辰那年,他和二师哥溜到到镇子上的集市上一次,整整七年他几乎从未踏足过外面的世界。每天在谷里吃吃睡睡,兴致高了,就到师兄那里翻几本书出来看,或是拎着把剑到梅林里乱舞一气,兴致不高就到池塘边上看看鱼,不过通常都是看着看着人就跳进去了。

    洛君痕没什么大志向,他不想当大侠,因为大侠要行侠仗义,要主持公道,可他那半吊子功夫,还没等他主持正义呢,人家就先把他人道毁灭了。他也不想像话本子里的江湖浪子一般,背着一把剑,拎着一壶酒,寄情于山水,浪迹于江湖。他没有那份魄力,他怕自己一个人,怕会没有饭吃,怕生病了没有人理他,怕孤独怕寂寞,怕死在外面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他只想缩在忘尘谷里,偏安一隅,优哉游哉的过着他的小日子。

    离开忘尘谷前的半个月,洛君痕是一万个不愿意,因为从忘尘谷到金陵要赶半个月的路,半个月啊,一路上风餐露宿,还要啃硬巴巴的干粮,他才不愿意呢。君世安和桑梓桥轮着来劝他,他听得烦了,就在耳朵里塞上棉花,本来可以把门一关,闭门谢客的,可门被桑梓桥给拆了,没办法,就只好委屈耳朵了。两个人劝了他半个月,也没什么效果,后来,大师兄把一捆麻绳扔到他屋里,师兄说:要么乖乖的收拾好行李跟着他走,要么,就拿绳子捆了牵着他走。”

    洛君痕权衡了利弊,最终还是妥协了,毕竟被人用绳子牵着走一路,实在是……太丢人了。

    “师兄这是什么?”

    “师兄,这个又是什么?”

    “这个能不能吃啊?”

    “师兄师兄,那边有个耍猴戏的,咱们看看去吧。”

    楚子佩看着一头扎进人群,使劲往里面挤的三师弟,嘴角抽搐着,他突然有点后悔了。早知如此,还不如跟师父多费费口舌,让他和老二或老四一起来金陵,至少不用费心他们会什么时候突然跑不见了。

    费力的挤进人群,把那个看热闹看得兴高采烈的人从人群里面揪出来。他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瞥了一眼一旁哈巴狗似的冲他眨巴着眼睛的洛君痕,忽然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他淡淡的道:“走吧。”

    洛君痕忙不迭的点头道:“好!”

    金陵城中,有间客栈。

    楚子佩和洛君痕一前一后的走进客栈,一旁侯着的小二立马迎了上来,道:“客官里面儿请,您二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楚子佩扫了一眼客栈,低声道:“住店。”

    小二眉开眼笑的接过二人的行李,扬声道:“好嘞,客官这边儿请。”

    洛君痕老老实实的跟在楚子佩身后,一双眼睛不安分的扫来扫去。客栈里人不多,零零落落做了三四桌。西北角坐着的像是一家三口,男的一身儿劲装,左眼眼角到下颌有一条长长地刀疤,眉目凌厉,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身旁的女子一身翠绿色的罗衫,头上戴着幕离,长长的皂纱一直拖到腰畔,看不清长什么样子,他们中间坐着个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穿着海棠红的小袄,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眨呀眨,绿衫女子在她耳边小声说着什么,逗得小女孩咯咯咯直笑。东边靠窗的位子,坐着个穿白衣的中年文士在自斟自饮,似乎是愁绪难解。对着门口的那张桌子,坐着一个老一少,老者锦衣华服,脸上蓄着一大把胡须,精神抖擞,少年鹑衣百结,脸色苍白,长得还不错,只是眉眼间难掩倦怠。这两个人相对而坐,谁也不说话。一桌子的菜,已没有了热气,看样子这两个人已经坐了很久了。

    楼梯口的一张桌子上还坐着一个人,是个素衣薄衫的少女,挽着极普通的发髻,插着一根碧玉发钗,正低头认真的吃着一碗面。楚子佩正在填店历,在百无聊赖中,洛君痕又把整个客栈打量了一遍,文士还在喝酒,那一老一少仍在坚持不懈的对视着,小女孩儿不知怎么了,哭闹了起来,绿衫女子正在哄她。洛君痕的目光从那一家三口处掠到楼梯上,不经意间他似乎看到那个素衣少女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冲他眨了眨。

    洛君痕一愣,以为自己看错了,待他仔细看时,少女仍旧低垂着头,认真的吃着面。洛君痕晃了晃脑袋,大概是幻觉吧,这些天连着赶路,吃不好睡不好,出现幻觉也是正常的。

    楚子佩填好了店历,两个人上了楼梯,在拐角处,洛君痕下意识的看向楼梯口,那张桌子上只剩下一个空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