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君痕跟着楚子佩上了二楼,一边往前走,一边打量着两旁的房间。
这间客栈分为五种房间,分别是上房天字号,中上房地字号,中房玄字号,下房黄字号和通铺,通铺和地字号,玄字号都住满了,黄字号只剩了一间,上房倒还多出几间,楚子佩便要了两间上房,他住天字一号,洛君痕住天字二号。
楚子佩吩咐小二送些酒菜到洛君痕房里,便拉着洛君痕进了天字二号房。洛君痕将包袱往桌子上一扔,便直接扑向了床,整个人瘫倒在床上,一动不动了。这几天来,他们连着赶路,一路上风餐露宿,几乎没有合过眼。
楚子佩将佩剑和包袱一并放到桌上,正待坐下,便听到敲门声,推开门,是小二送来了沏好的茶水。
楚子佩斟了两杯茶,自己端了一杯细细的品着,另一杯放在桌上,茶香袅袅,勾得洛君痕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挪到桌旁坐下端起茶杯,慢慢悠悠的喝了一口,长长的舒了口气道:“总算是喝到了一口好茶。”
洛君痕虽然不懂茶道,不过他自小跟着楚子佩喝茶,品茶,喝的多了,总是能分清好喝与不好喝的,所以在他看来,好喝的便是好茶,不好喝的自然就是劣茶了。
楚子佩和洛君痕喝完一盏茶的功夫,小二已把酒菜送了进来,一盘酱牛肉,一盘青菜,一盘醋溜丸子,一盘清蒸鲈鱼,一壶竹叶青。
楚子佩夹了牛肉送到洛君痕的碗里,道:“师弟,你是第一次离开忘尘谷,该说的路上师兄已经说的够多了,明日师兄可能顾不上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全凭你自己把握。”
正扒着饭的洛君痕放下筷子,郑重道:“师兄放心,明日师弟呀一定紧跟着师兄,保证不会出乱子的。”
楚子佩笑着摇了摇头,又夹了一筷子青菜给他道:“不要只吃肉,多吃点青菜,我倒不是担心你会出什么乱子,只是明天给岳老城主祝寿,会有很多江湖人到场,江湖中人的风气,总是要比试一番,你是忘尘谷的嫡传弟子,届时定会有人找你切磋武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是担心……”
洛君痕接口道:“师兄是怕我的武功不济,辱没了忘尘谷的名声吗?”
楚子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洛君痕有些不好意,嘿嘿的笑了笑:“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师兄你就别笑我了,这次回去我一定认真练武,绝对不会再耍滑偷懒了。”
楚子佩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吧。”他执壶斟了一杯酒,举到唇边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继续道道:“虽说如此,不过,我教出来的师弟,武功再不济,也足以跻身一流高手之中。我只是担心你年纪轻,手下没轻没重伤了人。毕竟这江湖之上,凭真本事的不多,沽名钓誉之辈倒是不少。”
楚子佩倒不是自负,忘尘谷一脉相承,他的武功都是天玄老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天玄老人武功已臻化境,江湖中几乎无人能出其右,楚子佩的武学天赋极高,一点即通,忘尘谷的规矩,只授心法,不授招式,全凭自己领悟。楚子佩便是忘尘谷弟子中的翘楚,除了忘尘谷的武功,他还自创了一套轻功身法,施展时如浮光掠影,踏云逐月。他的三个师弟,君世安,洛君痕,桑梓桥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他们虽然比不上楚子佩这个武学奇才,但领悟力也是奇高,除了洛君痕贪玩爱闹,君世安和桑梓桥若是出了谷,在江湖上也是一流的高手。
洛君痕点了点头,又问道:“师兄,明天我还要注意些什么?”
楚子佩又斟了一杯酒,浅浅的抿了一口,道:“也没什么,吃饭吧,明天的事,明天再去想。”
入夜,万籁俱静,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屋子里面染了一层薄霜。
洛君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衣服站在窗口看月亮。
“喂,要不要上来看。”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洛君痕扬起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在屋檐上坐着个穿蓝衣的少女,脸上遮着面纱,及腰的发披在肩上,眉眼弯弯的看着他。
洛君痕扳着窗子跳了出去,右手撑着窗棱,凌空一跃,翻身上了屋檐,在女孩身旁坐下,仰头看着月亮。
“给。”女孩儿递给他一只白瓷瓶,瓶身上绘着一幅雪夜垂钓图。他接过瓷瓶,轻轻的嗅了嗅,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尖,清冽,甘醇。
洛君痕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女孩俏皮的一笑,道:“酒。”
“酒?”洛君痕把瓶子放到唇边,又轻轻地嗅了嗅,自言自语道:“是和师兄喝的竹叶青一样的吗……?”
“你师兄喝的竹叶青?”女孩歪头想了想,道:“应该差不多吧,这是我自己调的酒,陈年的竹叶青加上新酿的相州碎玉,又调了一些梅子汁在里面。”女孩从他手里拿过瓶子,揭开盖子抿了一口,又递回给他。
“我叫它暮寒,你尝尝。”
洛君痕拿着瓶子,在手里晃了晃,酒香四溢。他将举到唇边,喝了一小口。清醇甘甜的酒液,顺着喉咙一直流到胃里,冰凉的感觉陡然变得炙热起来。口中梅子清甜的味道还在舌根流转,舌尖就火辣辣的微微的刺痛起来。
“好辣!”
女孩见他辣的快要流泪的模样,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揉着笑的有些发疼的肚子,问道:“你不会喝酒啊?”
洛君痕很诚实的摇了摇头,道:“我是第一次喝,我师兄们倒是总喝酒,什么竹叶青、女儿红、花雕、屠苏酒、还有用我们忘尘谷的梅花酿制的梅花酿,可我却一次都没有喝过。”
“梅花酿!”女孩的眼睛一亮,比天上的星星似乎还要亮上几分。“早就听闻忘尘谷的梅花酿,乃是酒中一绝,只可惜,忘尘谷的梅花酿不流于市,不能尝一尝,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看着灿若晨星的眸子黯了下去,洛君痕呆了一呆,下意识的道:“如果有机会,我带出来请你喝。”
听他这么说,女孩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真的?”
洛君痕郑重的道:“嗯,真的,我,不会骗你的。”
女孩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可惜:“你说不会骗我,可是我却骗了你?”
洛君痕的头有些晕,女孩的话他似乎明白,似乎又不明白,他晃了晃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头却越来越沉,眼前少女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了起来,他有些费力的道:“你说……什么?”
女孩叹了口气,她伸出手托住洛君痕的下巴,微凉的手指触在脸上,让他觉得很舒服,女孩道:“你不认识我,却敢喝我给你的酒,我要是在里面放了□□,怎么办?”
“为什么?”洛君痕迷迷糊糊,有些不解的问她。
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朵乌云遮住了月亮,周遭的树叶沙沙作响,少女收回了手站起身,临风而立,目光看着远处天边若隐若现的明月。
“你问为什么就会有答案吗?坏人要想害一个人,是不会告诉他为什么的。”
清脆的声响,清晰可闻。白瓷做的瓶子,从房檐上骨碌骨碌的滚了下去,摔在青石板上,碎了一地。
女孩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微微有些失神:“只是一点安神助眠的药粉而已,记住了,不要随便的相信别人,人啊,可是很复杂的。”
少女脸上的面纱被风吹开,眉眼弯弯,小巧的鼻子下,薄唇紧抿,嘴角向上勾勒出好看的弧度,弯弯的,眉弯弯,眼弯弯,似一勾弯月。弯月,明月,都只是一个,不是吗,可是现在天上怎么有了两个月亮,不,不对,是三个月亮。可是,月亮怎么能有三个呢。
洛君痕的眼皮越来越重,眼前似乎幻化出无数个影子来,晃来晃去,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他躺倒在屋檐上,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只余一点清明。恍惚之间,他好像看到那个眉眼弯弯的少女,俯身向他凑过来,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可惜听得不真切,只隐隐约约听到滁州城三个字,便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风没有停,遮在月上的乌云慢慢地被吹散,洒下一片银辉。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还是孩童时的模样,一个人走在一条长长的古道上,身旁只有一匹老马,踏着干裂的土地,漫无目的的向着未知的方向走去,天阴沉沉的,没有阳光,周围都是断壁残垣,上面还残留着早已干涸的血迹,全身乌黑的鸟儿,站在枯死的树枝上,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似乎在等着一顿美餐。
一座城门,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牵着老马,停下了脚步。高高的城门,直入云霄,他抬头看去,只能看到城楼上的云雾缭绕,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进去,不要进去,可是他的手还是推开那道门……
一道白光,划开了整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