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东街有间客栈二楼的一间上房里。
门窗紧闭,床上四仰八叉的躺着一个人,呼吸绵长,睡得正香。
洛君痕还在沉沉的睡梦之中,梦中一个穿着蓝色春衫,带着面纱的女子正在和他说着什么,可反反复复他只听到滁州城三个字,他靠近女孩想听得真切一些,头却突然一痛,抬头一看,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天上坠落,向他的脑袋砸下来,洛君痕被吓醒了,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一双凝着寒冰的眼睛。
洛君痕是被拎着领子扯下床的,梳洗,穿衣,用了不到一刻钟,来不及吃早饭就被楚子佩扔进租来的马车里,一路耳提面命的到了岳家堡。
见到岳天龙的时候,洛君痕还在迷糊之中,学着师兄拱手行礼,喊岳天龙前辈。
岳天龙哈哈大笑,笑声震耳欲聋,惊得洛君痕醒了大半。一双铁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笑言:“什么前辈晚辈的,小兄弟,我与你师兄,同辈相交,你该唤我岳大哥才是。”
天玄老人在江湖上的辈分极高,岳天龙这一代人都要尊称一声世叔、前辈,是以忘尘谷中的弟子在江湖中的辈分比同一代人要高出一截来。
洛君痕咧着嘴,揉着发疼的肩膀,心想,你这年纪都能当我爷爷了,还叫我喊你大哥,洛君痕没有接话,只呵呵呵的傻笑,结果又引得岳天龙一阵大笑,铁掌在他肩上拍了两三下,疼得他的五官都快挤到一块去了,他可怜兮兮的看向楚子佩,楚子佩只做没看见,任由他被岳天龙几乎夹着进了岳家堡。
金陵城岳家堡,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所谓武林四大世家,就是京城云家庄,金陵岳家堡,沁阳长威镖局,扬州万象山庄。
这四大世家以云家为首,统御京都及北方武林,自大夏立朝以来,历代武林盟主近一半出自云家,不过云家子弟若当选武林盟主,便要与云家断绝关系,无论你是誉满天下还是臭名远扬都与云家再无半点瓜葛。
其次便是金陵岳家堡,岳家堡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是数一数二的,岳家掌管金陵城的漕帮水运,但凡漕运,不论是官船还是私船,只要挂上岳家的旗号,江湖之上,便无人敢动。
长威镖局沈家在四大世家之中排第三,长威镖局局主沈晓天,江湖人称笑面神剑,曾以一己之力击败大漠十三孤狼而一举成名,在漠北一带极有威望,只要是长威镖局保的镖,绿林好汉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万象山庄在四大世家中排名最末,昔年万象山庄庄主翠微仙子柳碧玉,以三十六式翠微剑法,闻名江湖。柳家子弟,大多刚柔并济,任侠儒雅,一时之间,可谓是誉满江湖。只不过自从翠微仙子去世后,由其子柳素任庄主之后,便大不如前了,如今,万象山庄日渐式微,不过靠着和岳家的姻亲关系,还在四大世家之中苟延残喘罢了。但尽管如此,柳家在武林之中仍是不容小觑的。
今日,正是岳家堡堡主铁掌游龙岳天龙的六十大寿,整个岳家堡张红挂彩,喜气洋洋。各路江湖人物都来为这位武林泰斗,江湖名宿祝寿,贺礼几乎堆了半间屋子。
在大堂的中央,悬着一个硕大的寿字,两旁的柱子上垂着红色的纱幔,厅堂中布置的金碧辉煌,富丽异常。大堂之中的桌椅坐了满人,甚至有些人只能到门外的空地上落座。这些人中不乏一方之主,武林豪杰,平日里见上一两个,都十分不易,今日竟齐聚于此来为岳堡主祝寿,可见其人德高望重,不同凡响。
而今日的寿星老,岳天龙岳堡主,正坐在主席的正位上,面带笑容的看着厅中众人,一边和身边须发皆白的老者说着话。岳天龙十四岁出道,纵横江湖四十余年,如今已是花甲之年,却仍是精神抖擞,不见老态。他身边的这位老者,面容清癯,身材清瘦,两道长眉垂至嘴角,也是一副慈和之态,一身道袍,倒是有些仙风道骨。此人是现任武当掌门云阳子。岳天龙年少时,曾拜武当张宗宜张真人为师,与云阳子有同门之谊,按辈分,云阳子算是岳天龙的同门师兄。
岳天龙的左手边,坐着个白衣蓝衫的年轻男子,俊眉朗目,身形修长,此刻正安静的听着两人的的对话。他身旁是个和他一样衣饰的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眉清目秀,眼梢下一颗红艳艳的朱砂痣,格外醒目。这两人,正是楚子佩和洛君痕。
洛君痕百无聊赖,一双不安份的眼睛开始打量起在座的众人。云阳子的下首是丐帮帮主南承忆,鹰钩鼻,厚嘴唇,留着一把络腮胡,鹑衣百结,嗓门挺大,还是一副破锣嗓子。南承忆的下首是个光头大和尚,面白无须,慈眉善目,眯着眼睛,数着佛珠,听师兄说叫什么智空大师,在佛门中位分极高。智空大师的下首是四季蝶谷谷主化蝶夫人,这位化蝶夫人保养得极好,天生一双含情目,肤如凝脂,冰肌玉骨,绝对看不出,她今年已经四十五岁。
洛君痕的对面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名号挺长,他没记住,只知道他叫容浅。这是个很高傲的年轻人,从坐在那开始一句话也没说过,冷冰冰的,一副目下无尘的模样。少年的旁边是个逍遥派的掌门人齐大壮,这人长得虎背熊腰,一对环眼,瞪起来如金刚怒目。这人虽然长得凶,脾气却出奇的好,是个老好人。齐大壮的身旁是个中年文士,素颜白衣,满目愁绪,他是岳堡主的女婿,万象山庄庄主柳素,洛君痕只觉得他很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接下来的是江南大侠郁啸天和他的夫人红袖,郁啸天生的一表人才,温文尔雅,其夫人亦是柳眉杏眼,容姿秀丽,乃是佳偶天成的一对神仙眷侣。红袖夫人身旁坐着的是长威镖局局主沈晓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洛君痕绝不相信,师兄讲给他的那个独战十三个凶恶之徒的沈局主居然是个胖子,还是个很胖的胖子。其实沈晓天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芝兰玉树,身材挺拔的美男子,只是近些年不再走镖,且将镖局的事务大多交给了他的长子沈御,心神渐宽,自然而然的胖了起来。
沈晓天的旁边是云家的十三公子云承徵,看上去是个很和气的少年。云家庄的十三公子,近两年来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堪称是武林中年轻一代中的翘楚。洛君痕的旁边是个空位子,不知是给谁留的。
岳天龙和云阳子又说了几句话,变转过头来,对着楚子佩道:“楚兄弟,你师父他老人家近来可好?”
楚子佩虽与岳天龙同辈相交,但一言一行却不失恭敬,当下言道:“累您挂念了,师父一切安好,我和师弟临行前,师父正在闭关。”
岳天龙摸了摸胡子,点了点头笑道:“是了,天玄前辈一辈子醉心武学,此次闭关,武学修为想必又是更近一层啊。”
“岳兄说的不错。”南承忆的破锣嗓子一开嗓,震得洛君痕的耳朵直发麻,他下意识的看向罪魁祸首,只听南承忆继续道:“上一次,我在滁州城外的雾柳镇见到天玄老人他老人家还是十年之前,那时候他老人家的武功,在江湖之上,便已是无人能敌了。”
南承忆回忆着十年前的光景,继续道:“我记得那时候,天玄前辈身边跟着两个孩子,大的那个就是楚兄弟,小的那个病恹恹的,大概五六岁,那模样倒跟这位洛小兄弟有几分相像。”
他这么一说,满桌的人都看向了洛君痕,洛君痕正津津有味的听着南承忆讲他师父,突然发现满桌的人都在看自己,一时之间被看的发毛,不知所措的看向他师兄。楚子佩听到滁州城外雾柳镇的时候,心就猛的一震,他瞥了一眼洛君痕,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悄悄放下心来,看到洛君痕投来求助的目光,开口解释道:“的确是我师弟君痕,十年前我师父就是在雾柳镇收了我师弟为徒。”
洛君痕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楚子佩的话,十年前的事他一点也不记得,只知道他睡了一觉,醒来就成了天玄老人的三弟子。
“原来如此,洛小兄弟能拜入天玄前辈的门下也是他命中的福分,阿弥陀佛。”一旁的智空方丈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
洛君痕闻言,偷偷的撇了撇嘴,拜了一个一年就见了四次面的,全由师兄代为授业的师父,算是哪门子福分。
“侄女叶阑珊,恭祝岳伯父松柏长青,福寿绵长。”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满堂的喧闹突然静了下来。洛君痕一愣,循着声音看去,弯弯的眉眼,薄薄的嘴唇。
“陈年的竹叶青,加上新酿的相州碎玉,又调了一些梅子汁在里面。”
“我叫它暮寒。”
“不要随便的相信别人。”
眉弯弯,眼弯弯,那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