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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帝道无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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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粉花渐凋。

    陶侃于紫荆树下立着,愁眼望夕阳。

    身后陶春,陶宗二人已于木牢阵中脱身。

    陶春看时候不早,低声道:“父亲,时候不早了。前面就是长江,咱们快渡江去吧。”

    陶侃并未理会,依然沧桑的站着。

    “咱们回去请南宫师叔出山,再把张公救出洛阳!”陶宗被木牢阵困的脖子僵硬,仰躺着头不服。

    “唉。”良久,陶侃一声叹息,摆摆左手。转过身来,径向马车走去,吩咐道,“过江吧!”右手中紧紧握着两枝紫荆树杈,粉花娇艳。

    穿过老城残墙,只见不远处滚滚长江天堑,万里东逝。

    江陵新城沉淀了老城的底蕴,高傲的耸立于长江对岸。承载着人类对美好生活的期盼。

    却不知,战火早已重燃。

    洛阳城,夕阳的余辉准时透过高大的门窗,洒入皇宫正殿。

    “皇后贾氏,欺君罔上,戕害太子,十恶不赦。赐金屑酒一杯!”大殿上,龙椅之侧,一名高帽宦官朗声宣诏。

    另一名侍身殿外的宦官高声唱个诺,携身后一队捧酒护卫的羽林卫趾高气昂的奔向金墉城。

    大殿上,沉榆香烟缭绕,百官肃立。一人头戴法冠,身着蓝袍,越众而出,谒道:“司空张华,尚书王衍身居高位,于太子被诬之时却慑于皇后淫威,不敢上书请谏,苟免无为。臣请陛下将此二人斩首,以慰太子在天之灵!”

    百官交头接耳,窃窃私议。王敦敛袍欲言,被身边微笑从容的儒士王衍伸手拦住,低声笑道:“莫急。好戏还未开场。”身后一位头戴束巾,身穿白袍的儒士应声而出,行礼道:“太子遭诬时,众官中十之**未谏一言。今日贾后伏诛,还要重提旧事,难道要在场文武百官陪葬吗?请陛下三思。”众官面上已见怒色。

    蓝袍那人哼然道:“我们位卑权轻,可没有司空的进谏有份量。”

    “位卑权轻就可无所作为。岂非连蝼蚁都不如?”白袍儒士轻蔑一笑,“朝廷要你当官又有何用?”

    “你!”蓝袍那人显然压抑着怒火,转而向正殿拜道,“还请陛下圣裁!”

    白白胖胖的司马衷虽年逾不惑,却仍似半大的孩子。不懂朝堂上的唇枪舌剑,正百无聊赖,歪坐在龙椅上用手撩拨垂在眼前的珍珠冕旒。忽觉殿上一片冷寂,忙睁大圆眼慌张的向下看。

    “请陛下圣裁!”语气铿锵,震的香烟像一只猛虎,扑向司马衷。

    “这个…”司马衷一阵紧张,见虎首处,立于百官之前的司马伦旁边的孙秀正向他抛眼示意。急清清嗓子,顾作正色道,“叔公…赵王意下如何?”

    司马伦拿腔作势的推让,“老臣怎敢代圣裁断。”众官纷纷进言,“赵王贤德廉明,有托孤之忠。既然陛下寻问,还请赵王裁判,以备圣遴。”

    “既如此。”司马伦进前一步,也不与司马衷行礼,转身昂首,目无余子道:“尚书王衍乃世祖武皇时期的重臣,名盖四海。前些日子,吾领诏捉拿贾南风亦得其琅琊王氏协助,怎可与张华相提并论。”

    众官均知琅琊王氏乃当世盛门,门内子弟世代受封,诸地文武官员亦多党羽,在场诸官中,与之交厚着触目皆是。最重要是,据传其门内子弟有在野修道之人,向来以剑护族,一手飞剑能在百里之外取人首级。

    想到此,众官不禁脖颈一凉。

    再想想张华,一介寒门出身,纵使德才出众,竟能升迁至如此辅国重任,确乎匪夷所思。甚至,责其与淫后有私情媾合也未尝不可。

    “司空张华嘛。”司马伦咳嗽一声,将众官议论之声压住,“身居要职,逢太子遭难,却只想保官,不敢进谏。废黜淫后之事亦不见其有所表态。罪当车裂!”众官支耳细听,想如此朝堂动荡,无有一二殉道之人,的确略显名不正言不顺。此时闻司马伦言语,虽与对王衍评价雷合,但想想王衍背景,众官均觉车裂张华之议,简直言之凿凿,甚而天理昭彰。均连声应诺。

    大殿之上一时拍掌赞同之声不绝,声调之一致,极似有预谋的附喝。

    司马衷见殿下热闹,激起自己玩闹之心,憨笑道:“车裂,车裂好玩。把他三族都车裂更好玩。”

    “什么!”大殿之上,瞬间鸦雀无闻!

    众官瞠目结舌的盯着阶上。两个立在龙椅左右为皇帝持銮驾的内侍不禁被殿上的寂静冰的身体瑟缩。

    司马衷不明众官为何忽然噤声,眨着眼向殿下寻问道:“怎么了?”

    “听到了吗?好像要夷其三族。”“是啊!就因为…就要灭族吗?”“虽然残忍,但毕竟是陛下在朝堂开的金口,一言九鼎呀!”众官议论之声蔓延,并无一人表态,或者谏言。

    均拿不定主意之时,忽听司马伦身边孙秀道:“陛下圣明!”众官醒悟过来,毕竟张华寒门,即使夷灭三族,亦与自己无干。均道,“陛下圣明!”

    “哈哈哈哈!”司马衷痴傻的笑声骇惊了天上的金乌。夜色如水墨江山图般寒冷且别具意境的匆匆替换了大地的颜色。

    洛阳城内正东,小雅医馆坐北朝南,门外红灯高挂,正中木匾是剑琼宫静虚道人剑书,笔法遒劲,风姿挺拔。右侧,悬壶济世无用方。左侧,妙手回春禀五常。乃门内方士郑隐手书。

    已是掌灯时分,院内引河细流叮咚清脆。进步医馆正房,不见药柜,只闻药香。四角灯烛通亮,映的屋内,纤尘毕现。正中摆一医桌,桌上纸笔具备,枕木横陈。中堂两侧各正楷四字:四气调神,阴阳应象。长几上不拜医圣,专拜老庄。

    中等身材,麻布短襟的郑隐正立在端坐方墩的丘道人身侧查看其肩膀处的剑伤。

    “先生,不知丘某这条臂膀可还能保住?”丘道人显然换了身干净的灰袍,半敞着怀,露出肩膀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虽然神情疲乏,说话倒恭敬有礼。

    郑隐皮肤粗黑,因常年守在炉边炼药,右手捣药添柴,火气炙烤下致使肤质干裂。遂由指至腕缠着白色绷带。声音中亦带着急燎的火气,道:“无妨!只是普通剑伤罢了!”

    丘道人面色苍白,眼神在肩膀伤口处一扫而过,因长时间的忍痛而轻咳,谢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郑隐也不答话,两步来至长几旁。见几侧一包拳头大小的药包,上书麻沸散三字篆文,浑厚古朴。郑隐略迟疑,将垂在肩前的纶巾甩到背后。只于药包侧取出一根拇指粗细的艾香,附近几上烛火之上。片刻,香头一红,艾香清丽迸溢而出。

    郑隐左手擎香。右手并不觉热,隔着绷带将艾香火头按住。须臾,浓烟挥出,香气更盛。郑隐右手抬起,春木诀速出,食指上绿光微芒,映眉生光。屋内靉叇散发的艾香烟气如河入湖般争相挤入绿光之中。少顷,烟气凝聚成一颗指甲大小,泛着绿光的烟球,跃然跳动于郑隐右手食指之上。

    “忍住了!”郑隐出言提醒,不等丘道人准备。左手拇指内扣掌心,真元蓬勃而出。四指平伸,将右手食指顶的艾香一点点压入丘道人肩膀处的伤口之中。

    艾香弥散,一股冷气钻入伤口,麻痒难耐。丘道人强忍着不去挠抓,俄顷,冷气化开,侵入肌里,伤口处又似有细丝牵扯。像缝衣补裰般,丘道人只觉伤口处,两边肌骨向内撮合闭拢。气血渐通,手臂渐渐恢复知觉。

    “王侍郎,这半夜里,您怎么来了?”守院张伯笑呵呵的声音刚传进屋内,王敦舒朗的声音便紧跟着响道:“张伯!我听说丘道长受伤在此医治,特来看望!”

    说话间,脚步声已来至医房门外立住。叩门声响起,王敦请道:“愚弟王敦,拜见郑大公,丘道长!”

    郑隐左手元气收起,压住欲起身见礼的丘道人,收手回头唤道:“请见!”

    门“吱吖”向内打开,王敦踏步进门,一身劲爽便装,眉疏目朗。

    三人见礼毕,郑隐邀其上首坐。王敦嘴里答应着,身体却来至丘道人身侧。看其伤口内烟云翻滚不休,内中似有新生血肉缠绵粘稠,须臾即被更浓的艾烟遮住。啧啧赞道:“借此艾香亦着手成春,郑大公无愧医圣之美称啊。”

    郑隐虽性如烈火,却喜寡淡。平日里除炼药之外并无其它爱好。往来者,无非江湖修士。不懂朝政,亦不与朝廷中人交葛。行医虽不分邪正,却深明大义。知王敦于医馆有恩。闻其夸赞,不便怠慢。摇头道:“余不过是个炼药的蛮汉罢了,怎能与张仲景师叔祖同称!”

    王敦哈哈一笑。挥袖卷起郑隐放在医桌上的半截艾香,烟头未灭,余香缭然。抬起置于眼前一观,双眼中倒映出两点星火忽燃成火光,一瞬即逝。口气忽道:“愚常闻苏兄叹言,若非诡门十三针失传,小雅医馆的医道可算得上举世无匹呀。”

    鬼门十三针乃前代天师张道陵集一生功法所创,有离魂索魄之能,亦有起死回生之术。后为散仙于吉所得,将其中起死回生妙术撰入医理之中,传诸于世。

    后来于吉仙逝,鬼门十三针传于弟子张角手中。便是丘道人家门青涟峰前身总教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

    再后因为连年战火纷起,且于吉所创鬼门十三针医道精深妙奥,文字拗涩。遂逐渐失传。就连于吉本门小雅医馆亦不知其运用法门。

    丘道人心知王敦言及鬼门十三针,是有意攀扯青涟峰与医馆渊源。但青涟峰本只属于太平道制符支脉,对教内功法略窥皮毛而已。丘道人也只于师尊辈听闻过鬼门十三针的威力,并无福得见。只呵呵一笑,道:“王侍郎虽然不是我江湖同道,对江湖中事倒见识丰富。”

    王敦听他只是敷衍。并不在意,挑眉笑道:“我虽然当朝为官,却只是个闲职。平日里有医馆苏兄相伴游历江湖,对江湖中的轶闻趣事确实略知一二。”

    丘道人并不搭话。郑隐鲜于交际,亦不愿与人闲扯,只是咧嘴笑了笑。

    王敦将艾香重放于医桌上角,问道:“听闻此番追回张华,是道长首功?”

    “然。”

    “赵王可予道长封赏?”王敦继而问道。

    “修道中人,何期赏获。”

    “道长性喜怡淡而不居功,当真高逸之士!”王敦神色含笑,却话里藏锋。

    丘道人微微一晒,闭目疗伤。

    王敦并无禁忌,于医患首座坐定,右手把玩着几上空空的青花瓷杯。斯须,清脆的瓷器碰撞之音跃然。王敦忽转而问郑隐道:“大公可曾去过郊野狩猎?”

    “啊?”郑隐神情错愕道,“余常年守在丹房,哪有闲暇出外狩猎?”

    王敦嘴角微扬,道:“我幼年时倒常随家父野场狩猎。”他向房顶望了望,似忆起儿时快事,半晌方继续道,“如今想想,那时挥鞭策马草原之上,确实有说不出的豪情逸志。”

    “这个恕余不得理会。”郑隐直白道,“不过令尊半生戎马。出郊狩猎,想来可不是为览风景。”

    “此亦非吾意。”王敦不以为忤,打个哈哈。乜眼见丘道人闭目养伤,对自己并不理会。左手食指轻巧巧的在木椅扶手上一敲。笃音跳跃,接着道:“我对狩猎本身并无多大兴趣。毕竟再狡猾的动物也不如人诡诈。”此言一出,先把其父饶入诡谲一列。丘道人眉头轻皱。

    但王敦不以为意,反而议道:“我所不解者,乃狩猎之时。家父对冲锋在前,围猎逐兽的兵士的意见不予置理。偏听信身边袖手事外的清客们对狩猎布局的指手画脚。使得每每狩猎之时,总不得全功而返。”

    郑隐不解道:“这是为何?”

    王敦笑道:“我幼时也觉父亲莫名其妙。及至戴冠入官,身边用心阿谀之士环侍,深受其竭尽所能的曲意奉承之后。方知并非家父过错。”

    “为何?”

    “为官同事中,多是坐而论道,华而不实者。均是各世族子弟,爱慕虚荣之辈。试问,有谁能禁得住阿谀之士投其所好的溜须拍马呢?”

    王敦此一句不仅感叹朝堂政客迂腐,更是暗讽九品中正制下,即使各士族中子弟愚钝,亦不愁锦绣前程。

    丘道人忽然开口道:“王侍郎亦出身琅琊王氏。此一言岂非有辱家门?”

    王敦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他本意并非评点朝政。而是以旧事喻青涟峰与赵王关系。见丘道人接话,知其内心已然动摇。不便细究,以免遗人口实,有心怀叵测之嫌。

    丘道人如何不知他言下之意?只是方今天下将乱,人人自危。有人以避乱出世自保,有人偏逆流入世追求功名。自己奉师命辅佐司马伦,虽知其人庸琐,贪鄙下愚,擅信谗言。实不为主君之上选。但师命难为,自己着实无可奈何。今听王敦言论,知他有意拉拢自己。但王敦出身士族琅琊王氏,于江湖中隐闻其与剑琼宫来往密切。如何还要拉拢自己,做那舍近求远之事?转念一想,两派并无前嫌,若论合作,也未必不可。只是琅琊王氏虽属世族豪门,但与司马伦皇族身份相较,还是略显低微。若与之合作,自己岂非昏愚,做那舍本逐末的勾当了吗?

    丘道人又想司马伦确实不足为君,但身处至高皇族身份。遂心犹疑,不知其当不当辅之际,忽忆起几日前,自己将剑琼宫飞剑留书告知师门之后。门内线报称,琅琊王氏与剑琼宫联络全系王戎一人左右维持。近年王戎年事已高,意图隐退。王氏江湖一派理应由族弟王敦接手打理。却为何王敦还在官场浸淫,迟迟不愿解职归乡呢?

    此中内情倒不足为外人揣测了。

    二人各怀心事,话中藏话。直至丘道人肩膀伤处生肌如初,方前后告辞。

    千里外。

    石林忽然凭虚跳进竹意养伤的内房,光光的脑袋在穿过窗台的阳光下耀耀泛光。眼光在昏迷床上的竹意身上一扫。惊讶道:“竹意还没清醒?”

    淑颜正抚琴望向窗外,忽听身后有声清亮。翠绿襦裙轻转,满室清爽。娇逸面上稍显一丝疲乏,连日的不安与失眠使她一时无法忆起眼前忽然现身的仅有数面之缘的少年的名姓。开口问道:“小和尚,你怎么来了?”

    木门侧,阴山陡然惊醒,惊惧的盯着石林宽大僧袍的背影。见对方并未发现,脸几乎贴着地面,悄悄磨向门外。

    石林跑过床边,扒拉竹意的眼皮,疑惑道:“师父预测,竹意这两日应该醒来了呀!”

    “大师说竹意这两日会醒?”淑颜掩不住面上的喜悦。

    “对呀!”石林还要向看牲口般扒开竹意的嘴唇去看他的牙口,抬头疑问道,“他一直昏迷未醒?”

    淑颜点了点头。

    “这就奇怪了。”石林挠着头道,“师父向来不说空话…”

    (本章完)</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