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景致好,是京城达官贵族爱去的地方之一。
不少商户见着此处人声鼎沸,动起了做营生的主意。
曲江两岸,有不少饭馆,有那等大酒楼,还特地花钱买了画舫,专门做这些大户的营生。
此地不少酒楼的船菜堪称一绝。
高源景坐在曲江江畔一艘不起眼的画舫中,紧张地握着双手,时不时用力绞着。
他起身到窗前,还不敢凑近了,怕自己的身影被人认了出来,只敢躲在帘子后面张望。
崔鄂怎么来得这样慢!
高源景又重新回到桌前坐下。
心中不安极了。
这些时日,他想了很多法子,希望可以去京兆府的大牢中“探望”叶氏。
如今叶氏被羁押在京兆府的牢中,也不知有没有将自己供出来。
他现在只知道,叶氏还活着,但其余情况一概不知。
高源景找过京兆尹很多次,提出自己希望能见一见叶氏。
但无论是明示还是暗示,都被京兆尹拒绝了。
倒是裴孟春三天两头进去,也不知用的是什么名头。
人是高源景找来的,事是他自己谋划的,如今祸到临头,自然心中难安。
他生怕自己会因为这样一桩眼见着板上钉钉,能给裴文运重创的事,反倒成了自己倒台的关键。
他已经被迫离开过京城一次,不想再来第二回。
在外漂泊不定的日子,他过够了!
可如今,能替自己擦屁股的人,还没到。
高源景不知道,是不是崔鄂临行前反悔,想要和自己划清界限,看着自己去死。
倘若真是这样……
高源景咬着牙,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
他一定会将这些年来,自己所掌握的,关于崔氏的所有的事,全都捅出来。
他不好过,崔氏也别想好过!
大家鱼死网破!
正这样想着,崔鄂进了船舱,姗姗来迟。
将高源景狰狞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崔鄂在心中不屑地冷笑。
这样的人,他是无法相信能扛得起一国之君的重担的。
只是胜在还算听话,更倾向于世族。
最关键的是,把柄够多,更好拿捏,不必担心会反水,捧他上去之后,踹他下来也更容易。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见过礼,同时在桌前坐下。
这艘不起眼的画舫缓缓离岸,朝着曲江的江心而去。
崔鄂扫了眼桌上的吃食,没有符合他胃口的,提不起丝毫兴趣。
高源景心里存了事,也根本吃不下。
摆盘精美的食物,就这样被浪费了。
崔鄂淡淡地喝了一口茶,皱了眉。
太难喝了。
他放下茶盏,抬起眼皮子去看不安到了极点的高源景。
“敢问庐江王邀我到此,所为何事?”
高源景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
“你还问我?难道这些日子,你不担心吗?!”
“如今京兆府的大牢,我压根靠近不了一点!裴孟春倒是整日出入其中,八成……八成那个叶氏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全都抖落出来了!”
“你倒好,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是不是已经想好,到时候将所有事全都推到我的头上?”
“我告诉你崔鄂,我要是死,你们崔氏也不会好过!”
“要死不能我一个人死,崔氏得给我陪葬!”
崔鄂抬手,将压住的袖子拂开。
“我何时说过,不管你的死活了?”
“此事本就是你执意要走的险棋。如今事败,倒栽在崔氏的身上。”
“这——恐怕没有道理吧。”
“我管你有没有道理!”
“先前我们合作的时候,就说好了。你捧我上皇位,我拜崔绩为相,保崔氏本朝富贵荣华。”
“如今路走到一半,你们想掉头?门儿都没有!”
崔鄂冷冷一笑。
“我们之间的合作,是你主动找上门来的。可不是崔氏自己求来的。”
“现在你自己做错了事,反倒全都怪崔氏。”
“庐江王,你自己琢磨琢磨,这真的对吗?说出去,别人会站你吗?”
“遇到点事,就心浮气躁。这可是为君者的大忌。”
高源景听出了崔鄂对自己的嘲讽。
这是在说他,没有称帝的资格。
被说到了痛处,高源景直接就开始跳脚。
“你在这儿对我冷嘲热讽做什么?有本事直接去和裴文运对上啊!”
“只敢缩在背后指手画脚的小人,也配说我?”
“你以为崔氏的狼子野心,无人知晓吗?”
“怕是路边无知小儿,都知道这些年,你们崔氏想做什么!”
崔鄂反唇相讥。
“崔氏身正坦荡,走的便是世人皆知的明光之道。纵是被知晓又如何?崔氏不惧。”
“倒是庐江王,身为天阉,还觊觎帝王之位,崔氏与你之间,谁才是狼子野心,恐怕还不好说。”
被崔鄂当面说出自己的身体缺陷,高源景死死咬着唇,几乎要将唇咬出血来。
疼痛让他有些回神,不再拘泥于方才的彼此指责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先不谈那些。如今还不到彼此攻讦的时候。”
“先说说,眼下如何应对,才是最要紧的。”
“裴孟春可是个难对付的。若非一门父子皆拜相,过于打眼,也没有退路,裴孟春绝不会去经什么商,当一个低贱的商户。”
裴文运和裴孟春早就做好了打算,父亲走仕途,做圣上手中最快的那把刀,儿子行商,避免烈火烹油之后的反噬。
看似两个极端,却是最稳妥的保命法子。
也是让圣上最为放心的。
裴孟春固然青出于蓝胜于蓝,但父子两代都过于出色,圣上会担心龙椅坐不稳。
臣子自己知道进退,才是最让他安心的。
可以继续大胆地让裴文运去冲锋陷阵。
崔鄂漫不经心地眺望江面,其他画舫都离得很远,远观时,仿佛棋盘上星星点点的棋子。
“急什么。”
“事情还没有到你想的那一步。”
高源景心头一喜。
“你有解决之法?!快说说!”
“叶氏的生死固然要紧。她死了,我们才安全。”
唯有死人才能保守所有的秘密。
“裴孟春日日前往牢中,说不准是掩人耳目,还是的确刑讯逼问叶氏,这谁都说不准。”
“不过若是严刑逼供,对我们倒是好事。”
一个上达天听的小人物,必定会被圣上过问。
若是圣上得知口供是被严刑逼供出来的,定然会龙颜大怒,要求重新审理。
还会因此对裴文运心生猜疑。
“裴孟春没那么蠢,不会对着叶氏一个即将临盆的妇人逼供,将把柄递给我们。”
“我笃定,叶氏此时必定是在安心待产,而非泄露秘事。”
“你没和裴孟春打过交道,你不了解他。”
“裴孟春此人,善于攻心。先哄得叶氏安心,让她对自己产生信任,继而让其受良心上的煎熬,主动全盘托出。”
“这,才是裴孟春最擅长,也是最有可能做的事。”
“从京兆尹并未传唤你,就可以看出,叶氏还没泄露半个字。”
“不过应当快了。叶氏的临产期,就在这几日。裴孟春势必会加快脚步,让叶氏说出实情。”
“眼下这段空档,就是我们的机会。”
崔鄂毫不留情地给叶氏定了生死。
“她必须死,知道的太多了。”
“不过此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安排人去做。”
“你要做的,是发动裴党的政敌,让他们上疏,要求重新审理当年段希敏的案子。”
“那桩案子是裴文运全程经手的,他逃不开去,只会陷在里面。”
主要裴文运一直居家待罪,那他们在朝堂上能做的事,可就太多了。
“能不能从裴文运的手里夺回主动权,就全看庐江王你这些年,维护的人脉够不够强了。”
“有多少人,会听你的话行事。有多少人,会愿意豁出性命,跟裴文运对着干。”
崔鄂朝高源景笑了一下。
“庐江王的本事如何,可就全看这一次了。”
高源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此事我去办。”
虽然心里没什么底,但当着崔鄂的面,是不能表现出来的。
要说的都已经说了,崔鄂就不想再继续对着那张见了就厌烦的愚蠢至极的脸。
他敲了敲船舱,示意将画舫驶回岸边。
高源景却还是不那么放心。
“若是叶氏死了,会不会对大事有影响?”
崔鄂冷笑。
“如今担心这些,又有何用?”
“当初你来找我要人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这回必定会将裴文运给拉下马。”
“如今倒是清醒过来了?当时跟鬼上身一般的模样上哪儿去了?”
高源景自知理亏,也没反驳,只是耐心等着。
他知道,崔鄂一定会告诉自己答案。
他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一旦船翻了,谁都跑不了。
“放心吧,无事。要真会对大事有所影响,我也不会将叶氏交给你。”
“告诉你也无妨。”
“如叶氏这样的女子,还有十几个。就是以备不时之需用的。”
“这些女子都是如今身居高位的官员所经手案子的遗孀。本就对他们有恨,又岂会不愿听凭我的命令。”
给房住,给钱花,出入有马车,服侍有仆妇。
这样的好日子过惯了,就再也回不去苦日子。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但凡骨头硬一些的,都不会答应。
崔鄂拿捏她们的方式也很简单。
不愿意?
不愿意那自己就将所有的东西全都收回来,让她们出去当乞丐。
要不了半天功夫,就会哭着喊着应下了。
叶氏是正好撞上了,本没打算让她现在就怀孕的。
既然有了身孕,那正好推出来,试探试探裴文运如今的深浅。
正好试出来了,也不算亏。
当然,养着这些女子的另一个目的,则是为了高源景。
天阉如何会有自己的孩子?等崔氏送他登上龙位后,宣称他在宫外有私生子即可。
对外,不过是桩风流韵事,十分符合高源景一直以来,给众人的印象。
“那江南水稻瘟病激发的民变,是不是会导致江南官场的大清洗?”
高源景皱紧了眉头。
邬皇后可不是善茬,这回她所出的三皇子又险些折在江南。
等赈灾结束后,必定会秋后算账。
高源景这些年,没少跟江南官场的官员们打交道,若是他们下马,自己还得重头来过。
当然,他更希望问崔鄂的是,会不会引火上身,把自己给牵连进去。
但不敢。
他能重新回到京城,靠的就是崔氏的力量。
没有崔氏,别说觊觎皇位了,就连回京他都办不到。
但高源景心中所想,崔鄂又岂会不知?
“庐江王且放宽了心,这事烧不到你身上。”
“即便江南的官场迎来大清洗也无妨。哪个官员到江南任职,不到崔氏来一趟?”
到了地方后,拜见地头蛇,让他们到时候给自己的政令行个方便,配合一下,这是官场上最常见的手段。
崔鄂一点都不担心水稻瘟病的事,会牵扯上崔氏。
那株病变的水稻,是他让长子从西南找到的,派人带回来给自己的。
长子的确不愿,抗议过。
但有何用?
若是他还想继续在外过闲云野鹤,不愁钱款花销的日子,就必须听自己的话。
否则自己大可断了给他的银钱,让他知道知道世间疾苦。
他倒要看看,没了家里的支撑,这个忤逆自己的不孝子,要如何养活那个贱人,还有那个天生不良于行的孩子。
果不其然,长子的骨头挺软,自己不过稍微提了那么一提,就立刻将那株得了瘟病的水稻送来了。
这一点上,长子的确不如二郎。
二郎还是有点骨气的。
崔鄂行事很隐秘,派了不少人出去,在各地都放了那瘟病水稻感染后的水稻。
除了隐秘外,崔鄂还很笃定一件事。
圣上和邬皇后即便知道事情是崔氏做下的,也不会选择现在就和崔氏开战。
壬午之变才过去多少年啊?
国库够用吗?
在外人看来,世族之间心的确不齐,明着暗着较劲。
但身处局中的崔鄂看得很清楚。
世族是竞争与抱团共存,没那么简单。
崔氏一旦倒下,带给世族的恐慌,不是圣上和邬皇后现在所能处理的。
朝堂上多少官员都是世族出身?
想拿崔氏杀鸡儆猴?
不怕其他世族有物伤其类之感吗?
为了避免扳倒世族给政局带来动荡,圣上和邬皇后努力了多少年?
功亏一篑,绝不是他们想看到的局面。
崔氏或许有朝一日会倒下,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但那是将来,不是现在。
要相信后人的智慧。
在崔氏即将消亡的那一刻,自然会有人站出来力挽狂澜。
对帝后心思了如指掌的崔鄂有恃无恐。
至于江南的百姓是死是活,过得如何。
就不在崔鄂的考虑中了。
白丁如草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喜欢家父奸相:我把主角都埋了我把主角都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