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今日起了个大早,精心装扮一番,等出来用早膳的时候,韩长祚都已经吃完很久了。
他看着长公主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庄重模样,一肚子话吐不出来,如鲠在喉。
虽然裴孟春要来公主府这事,他也很看重。
但是像他娘这样,倒是大可不必。
长公主扶了扶头上快掉下来的金钗,气定神闲地小口小口喝着莲子百合粥。
余光扫过儿子,非常不满意。
“你看看你穿的这一身是什么?给我回屋换了去!”
韩长祚低头打量了下自己。
还……还好吧?
也没有很拿不出手吧?
自己平时不就这么穿的吗?
长公主恨铁不成钢,手指头戳着儿子的脑门。
“来的是裴孟春!裴孟春,知不知道?”
“你也长得不算差,怎么就不能好好打扮一下,给娘长长脸?!”
韩长祚觉得自己非常委屈。
他就是把千花百鸟穿身上,看起来也不如裴孟春。
何必呢。
这强,我们可以不必去争。
自己儿子什么德性,长公主心里当然清楚。
大概也就武力值能比一比了。
但在母亲心里,自己孩子永远都是最好的!
哪怕现实给予重锤,她也死不悔改。
打扮好看点,让她自欺欺人一下怎么啦?
身为大晋独一份的长公主,难道连这点小小心愿都不能被满足吗?
长公主二话不说,押着儿子回去房里,把所有应季的衣服全都拿出来,在韩长祚身边比划来比划去。
还没等确定好,前面就来报,说裴孟春到了。
长公主一时慌手慌脚起来,顾不上再给儿子换什么衣服,拉着人直奔前院去见客。
快露面的时候,长公主慢下了脚步,调整自己的表情,端正着仪态。
还不忘回头瞪一眼儿子。
“往后人家就是你的夫子了,再整日哄骗夫子逃去外头玩,我就让他打你。”
“裴孟春可不是钱夫子,年老体弱,走个路都得拄拐杖。人家一身武艺,和你能打得有来有回。”
韩长祚乖乖点头,老实跟在他娘后面进去。
裴孟春本在席上煮茶,见长公主出现后,立即起身见礼。
茶香四溢,沁人心脾,袅袅烟气映照着艳阳,洒在裴孟春身上。
如梦似幻。
长公主有那么一瞬间晃了神。
公子世无双,这话大抵就是为裴孟春量身而作的。
釜中茶汤沸腾,发出扑扑的声音,碾碎至米粒大小的茶叶随着茶汤上下翻飞。
“长公主。”
一声轻唤,如仙音入耳。
长公主扬唇一笑,“裴家大郎来了?坐。”
三人坐于席上。
裴孟春将二沸时取出的沫饽倒入茶釜,待茶汤再次翻涌,如巨海浮浪,分别为长公主和韩长祚倒了茶。
“殿下这套待客的器皿乃上佳之品,孟春一时手痒,还望殿下见谅。”
“世人皆说裴家大郎煮的一手好茶,今日我有幸品鉴,说出去怕是要羡煞旁人。”
长公主低头浅饮,一股悲凉的惆怅自心底而升。
人比人,气死人。
她儿子根本不擅风雅之道,教过多少次,还是笨手笨脚学不会。
看看人家!
茶煮得好喝,也就罢了。
煮茶时的风姿,都那么赏心悦目。
不点破,谁能猜得出这是流氓之子?
怪道那些世族常说,裴家大郎是投错了胎。
长公主将温热的茶盏捧在掌心,慢慢摩挲着茶盏上的手绘花纹。
“说起来,这回还多亏了萧萧。否则我还要担心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什么时候才能学的完四书。”
裴孟春微微一笑。
“四书之精妙,孟春不过学了些皮毛,略懂而已。舍妹不通此道,思虑不周,贸然向殿下举荐孟春。得殿下抬举,孟春自当尽力而为。”
说着,将目光转向了韩长祚。
“都言韩公子天真纯朴,心性如稚童,可辨世人之真伪,赤子之心最是难得。”
“你这是谬赞了。我只盼着往后你别日日寻我告这逆子的状就好。他呀,皮得很。”
“阿祚,往后你就跟着裴家大郎好生用心。学的好,娘有赏。”
长公主笑眯眯地看着韩长祚,眼中威胁不言而喻。
学不好,皮鞭伺候。
韩长祚点点头,在长公主的示意下,起身向裴孟春行了大礼。
“长祚拜见夫子。”
裴孟春也跟着起来,将摆在身边的那个方方正正的包袱也一同提着。
“公子求学心切,那孟春也就不推辞了。授课就从今日起。”
“有劳公子代为引路,我想看看公子过往的功课,知道一下钱夫子的授课进度。”
“你们去忙吧。我一会儿还要入宫去见皇后。”
这些日子,各家女眷入宫的次数甚是频繁。
一则是为了太子的婚事。
二来,邬容琴一直留宿宫中,是否给予位分,至今尚未有定论。
长公主对邬容琴没有丝毫兴趣,但太子的婚事,邬皇后还是需要她出面把关,一起相看。韩长祚带着裴孟春去了书房,把自己三个月的功课全都一股脑儿地搬出来,让新夫子检查。
裴孟春一张张翻着,脸上始终挂着似有若无的浅笑。
像是用小钩子在诱惑人心,又仿佛只是出于礼节,并无旁意。
书房的窗户都大开着,穿堂风阵阵,吹走了房内的酷热,也带动了裴孟春的罗带。
人不动而衣带翻飞,心不动而江水潺潺。
这一瞬间,韩长祚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裴孟春会受到京中贵女们无视家世出身的疯狂迷恋。
如溪流,斩却不能断,似江河,不争不抢,滋润心田,似海,能容万物。
便是被世族众人夸赞的崔绩,都不能拥有这一份从容自定。
“公子对钱夫子的授课方式,是不是不太喜欢?”
韩长祚犹豫了下,选择说实话。
“是。”
但裴孟春是怎么看出来的?
裴孟春指着纸上的角落,空空的,没有写一个字。
“上面有印痕。想来是公子用硬物刻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
裴孟春放下手里的那叠功课,笑得意味深长。
“尽数是对钱夫子的埋怨。”
被发现自己的隐秘,韩长祚也不好意思起来。
“钱夫子他……授课甚为老派。”
“嗯。钱夫子素来以肃慎着称,虽教出过不少有名学子,但为人是古板了些。”
裴孟春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
“我对韩公子的学业已是了然于胸。”
“现在我们不妨敞开胸怀,畅谈一番。”
“毕竟公子似乎对我的妹妹,有些非分之想。”
裴孟春拉过自己随手放在桌上的包袱,一指挑开打好的结。
韩长祚认识那个盒子。
太眼熟了。
是他选了很久,才挑中的。
“裴夫子这是何意?”
韩长祚还在做垂死挣扎,希望能蒙混过关。
“此物是给我的见面礼吗?”
裴孟春笑了起来,张嘴就是流利的北戎话。
“月牙儿高高天上挂……”
韩长祚当即变了脸色。
裴孟春笑容更甚。
“还不肯承认?”
“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我记得,那夜你说,今日萧萧会去花容楼看还未发布的新品,所以让那些北戎护卫分出几人来,提前去花容楼守着。”
“不如我禀告长公主,以了解民生为由,带公子外出,前往花容楼查看究竟?”
韩长祚收起了脸上的表情,盯着裴孟春的笑脸,一字一顿。
“我并无恶意。”
“我知道。”
“你不仅没有恶意,还对裴家充满善意。”
“公子不必紧张,更无需担忧。我对公子也无恶意。”
“公子不过心悦萧萧,不曾谋害于她,这并非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至于公子在人前的言行,定有公子你的苦衷。我无意干涉。”
“只要你不对相府不利,不伤害萧萧,我也无意与公子作对。”
韩长祚心头一松。
他还以为自己会被狠狠教训,至少也少不了打一顿。
裴相对自己,可从来都是不假辞色。
没想到裴孟春还是个好说话的。
就当韩长祚放松警惕,神色缓转,裴孟春才道出今日的最终目的。
“所以,现在我们是否可以来谈一谈,你提防的究竟是谁。”
“是谁,想要对我的妹妹不利。”
“恳请六皇子殿下对裴某据实以告。”
喜欢家父奸相:我把主角都埋了我把主角都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