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菡不解:“何以见得?可我不是听说,陛下与娘娘争吵,乃是因为私事。”
祝元存苦笑道:“天底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我于秋猎初登马球场,大展身手击败阿勒宏,不多时,姐姐回宫就被晋升为婕妤;父亲还在世时,陛下时时忌惮于他,更不敢轻怠姐姐,可又需要稳住人心,故而又晋姐姐为昭仪。”
“燕王府一朝失势,陛下就迫不及待大肆清算,甚至冷落姐姐;而上回马场变故传回西京,陛下更是直接将姐姐降为才人。桩桩件件,姐姐的地位与荣耀,无不与她身后的家人息息相关。玉菡,我再任性不得了。”
听闻祝思嘉令天子震怒,祝元存心急如焚,甚至连部下都劝他借口回京一趟,亲自去探望祝思嘉。
要是以前,他听说家人出事,必然一匹快马日行千里,星夜赶回西京。
但他如今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岂能再任性而为之?
多重重担压到他身上,家国大义和个人家事之间,若当真要取舍,他只能舍掉小的那部分。
没有男人永远能做长不大的少年,更不能去做一世的少年。
所以他再担忧,也绝不能擅离职守。
除却这个因素,祝元存还有别的想法。
他望着高悬夜空的明月,小声感慨道:
“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史书上只能留下名将的名字,却无人替边关兵卒题字刻碑。他们是多少人的父亲、丈夫、儿子,而我,生来享受着锦衣玉食,更当冲锋陷阵在人群最前沿。只要我多杀一些敌人,咱们大秦百姓就不会多几桩遗憾。”
“杀敌之时,就是无数的信念一直在支撑着我。下次若遇到北凉来犯,我同样只会选择以少敌多的战术,以将损失降低到最少。不单是对陛下的交代,更是对我手下将士们、对他们家人的交代。”
黄玉菡虽不懂政事,但这些日子多多少少在城中听到过风声。
马场一事,祝元存犯的错并非死罪,况且是遭人陷害,摆了他一道,何以让天子拿他的姐姐做警告?
而祝元存担惊受怕成那样,这段时日莫说了决策上的失误,他连话都少了很多,生怕被有心之人听到,又上报回西京大做文章。
俨然像只惊弓之鸟。
黄玉菡安慰他:
“你别多心,陛下并非不分是非之人,他向来厚待武官,更绝非以你京中仅存的家人来威胁你的小人。念在你于战乱救我出水火的情分,回京后,我会多加替你留意京中动向,打探更可靠的消息,传书与你。”
祝元存瘪着嘴:“你对我的情分,就只剩下救命之恩了吗?”
黄玉菡:“嗯。”
祝元存失神苦笑道:“怪我太混账……当初东巡的事,是我毁了你的名声,玉菡,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可我有一事要认真问你。”
黄玉菡面色生疏:“侯爷请说。”
祝元存:“回京之后,你的婚事当如何?”
黄玉菡:“放眼整个西京,哪家的好男儿还敢娶我?且不说东巡之事,太后之乱时,人人皆知我失踪过一段时日,恐怕早怀疑我清白有损,对我避之不及。”
她回想起当时险境,倘若祝元存再来迟一步,她就要被叛军玷污了,便继续道:
“可我们黄家到底是有那么些钱,父亲也深受陛下重用,不谈一流世家,末流世家里还是会有不少人愿意要我的。届时,父亲母亲让我嫁鸡嫁狗,我也愿意。”
祝元存:“嫁鸡嫁狗?那不成!玉菡,倘若我说我想娶你呢?我是真心想求娶的呢?若是你不嫌弃我,我——”
黄玉菡打断他:
“不可能的,侯爷,您娶我到底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想借我,清空上一个人在你心里落下的影子?你的爱消失得快,来得也快,在你没搞清楚自己是何心意前,别再和我提这件事。”
在北地相处这段时间,祝元存眼里,早就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影子。
醉酒时,他三番五次向黄玉菡表露心意,无不情真意切,都被黄玉菡给拒了回去。
她冷冷地说,您不该随意对我、对西京所有贵女下定义的。
您身为男子、身为重臣的无礼傲慢和自以为是,早杀死了我心中那份悸动。
祝元存现在恨不得回到莱州,给当时那个脑子有疾的祝元存一巴掌。
他可算体会到了什么是求不得,待黄玉菡离开北地,又轮到放不下了。
……
长乐宫。
晏修昨夜睡得不大好,倒不是因为小榻不及床铺舒适的原因。
祝思嘉与他一墙之隔,他听到她翻身说梦话的动静,都能立刻从梦中惊醒。
一夜过去,脑袋昏昏沉沉,天还黑着,晏修索性起身准备早朝。
他刚一起身,就见内殿的烛火骤然亮了许多,天色尚早,莫非祝思嘉也醒了?
内殿只有她一个人,晏修没想到她居然会早起,心里一紧,便要放轻脚步出去,免得祝思嘉见了他这头“猪”,又被吓哭。
他刚挪动步伐,身后殿门就被推开,直直与睡眼惺忪的祝思嘉打了个照面。
晏修慌道:“我这就滚。”
哪料祝思嘉看清他后,非但没有害怕,反而一脸紧张地跪下磕头:“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她行的依旧是才人之礼,一段时日过去,她早将仪态练得无可挑剔。
晏修被她的动作深深刺痛,呼吸一滞,想到她腿上的伤,忙把她抱起来,走回内殿:“你怎么……”
祝思嘉不敢去勾住他的脖子,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不安道:
“陛下,这是哪里?臣妾会主动回长门殿,绝不给您添乱。”
晏修把她放回榻上:“这里是长乐宫,长门殿从今以后不用再回了。蝉蝉,昨日之事,你可还记得?”
祝思嘉茫然摇头:“臣妾只记得臣妾摔了一跤,陛下,臣妾莫非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了?臣妾马上领罚。”
晏修:“恢复得快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祝思嘉更是云里雾里:“恢复?什么恢复?”
晏修笑道:“没什么,你先好好歇息,我早朝完再来看你。”
祝思嘉垂眼:“臣妾不敢脏了长乐宫的地,陛下稍等,臣妾穿好衣服就出去。”
说罢,她当真去翻动床铺,试图找到自己的外衣。
晏修终于忍不住,一把把她揽入怀中,长长叹了口气:
“蝉蝉,你不要这样了,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尚衣局本做出了你的皇后凤袍,被我一时生气命人给扔了,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让她们做出更好的给你。”
他自说自话,完全不去看祝思嘉窘迫的神色。
祝思嘉不敢推开他,也不敢再和他亲近,生怕招来他的厌恶:
“陛下,臣妾有罪,臣妾欺骗您利用您,不可担此重位,还请您放逐我回长门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