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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浙江贪墨案牵连甚广几乎整个浙江的官员都给牵扯进去了没有几个是干净的。

    次辅朱赓因此事致仕,自京中将早就收拾好的行囊装上车,回老家会稽去了。离京的时候并没有人来送他。甚至连昔年交好的同窗、同僚都不见身影。

    朱赓并不怨恨他们世态炎凉谁也不希望自己辛苦得来的官身自此毁于一旦。理智上可以接受但心里到底还是怨怼上了。

    皇太子朱常溆在此时站出来,提议将先前观政的进士们下放至浙江授官。浙江巡抚这等要紧官职自然是轮不到他们不过一些品的小官儿,却是可以做做的。

    内阁没意见吏部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自讨没趣悉数通过这个提议。

    与此同时,熊廷弼根据自己在浙江训兵的经验撰写了一部奏疏上呈于天子面前。

    朱翊钧只略扫过一眼就批复了,要求浙江明州的水师继续沿用熊廷弼的训兵之法,并意图推广与全国。

    熊廷弼训兵之成就是有目共睹的,短短几月时间,就能将这些乌合之众练得足以与海寇、佛郎机人正面对战。

    这在以前看来是绝无可能的。无论是其中的哪一个,都是大明朝一直以来最头痛的对象。

    当日一战,虽集合了漳州水师之力,可也振奋了大明朝的人心。让他们不再以为佛郎机人的坚船利炮是不可被打败大明朝也有了自己的火器,也有了日后能横扫周遭海域的勇气。

    朱翊钧因徐光启所研制的火器在这次战役中起了很大作用,特地开了金口,要为徐光启正名。当年那场荒谬的科场舞弊案终于水落石出,被污蔑的徐光启也洗脱了身上的污名,得以重获举人的功名。

    这个迟来的沉冤昭雪并没叫徐光启太过高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看开了。无论有没有举人的身份,他都在做自己所喜欢的事。在漳州的时光是他一生中最为开怀的。

    史宾抱着林海萍自船上下来,他低下头,轻轻地对怀中的林海萍道:“你看看,现在的月港可同你走之前的有什么不一样?”

    林海萍将覆在脸上的面纱轻轻掀了一个角,又迅速盖上。“好像,人多了许多。”

    “都是来接你的。”史宾将她轻轻放在地上,“慢慢走路试试。”

    失去了史宾温暖的怀抱,林海萍僵直了身子,身形有些不稳。史宾在她身旁虚张着双手,准备随时将跌倒的林海萍抱住。

    “试试看。”史宾鼓励道,“在这里,没有人会笑话你的。你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林海萍遮挡在面纱下的脸苦笑,现在的她恐怕就连上船指挥作战都不行,哪里还称得上什么英雄?便是以前,自己也并未做到最好。她不曾率军迎击佛郎机人,也并未击退过海寇一次。每每都是领着人迅速撤离附近海域,叫他们跟不上罢了。

    何况现在的自己,又是这般模样,怕是就连见人也不能够。

    方永丰站在最前面,没有人比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更清楚林海萍身上的细微改变。他的林凤儿从来都是恣意的,不惧于在人前露面,就是到了漳州后换回了红装,也从不惧人。

    还有她的站姿,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方永丰的瞳孔一下子紧缩起来,甩脱身后妻子的拉扯冲到林海萍的面前。“你”

    林海萍死死地抓住面纱,不叫它被风吹走了,把头撇向史宾的方向,并不敢看他。

    “海萍的腿叫佛郎机人给伤了。”史宾淡淡地道,“我在船上已叫了大夫给她诊治。”

    方永丰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哽咽地道:“还、还能好吗?”

    “多走动就好了。”史宾望着林海萍,面上带着浅浅的笑。这笑容并不像他们初次见面时那般客气而又疏离,充满了温暖。“便是不能好也无妨。海萍不是个就会被拘于宅中的女子,腿脚不便,依然能上船指挥作战。”

    林海萍的眼泪打湿了面纱。她真的还能做到吗?为什么在她最美好的时候,不愿接受自己。偏偏是现在,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叫他全都见着了。

    史宾见她不愿动,以为是腿还疼着,便扶着她,“来,我们慢慢走。”他搀着林海萍,特地将自己的步子迈得极慢慢地往前挪着。

    林海萍亦步亦趋地跟着史宾的动作,以为走出了很长一段路,回头去看,却不过是短短几丈。

    任谁都不曾想到昔年恣意招摇的林镇抚,今日会以这样的面目归来。纵然他们在心里设想了无数次,知道她会遭遇些什么,可当真正面对的时候,心中的悲怆甚至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聚在前面的人慢慢地散开,他们看着林海萍一点点地挪动着,往漳州城的方向,坚定地往前走着。

    史宾领着她,站在徐光启夫妇的面前,“我来给你介绍。”他指着徐光启,“这位是我从京中特地请来的徐举人,先前那次得亏了徐举人所研制的火器才能胜。这位是他的夫人,朱氏。”

    林海萍的声音犹如蚊呐,“徐举人,朱夫人。”

    朱轩媖目光柔和地冲她点头示意,“林镇抚。”一声称呼,令她心中升起怀念来。当日还在京中之时,姝儿多少次同自己提过这位镇抚,敬佩她以一介女儿身纵横海上,羡慕她不拘于后宅的自由自在。

    现下再回过头来看,感慨万千。

    林海萍自变故后,对人的目光犹为敏感。透过面纱,她感受到了朱轩媖的目光,一霎那,她想逃,想躲。她是见过京中女子的,知道她们首重贞洁。自己这样的污浊,想来是入不了她的眼吧。

    史宾感受到林海萍的身子微微颤抖,“是累了吗?腿又疼了?”林海萍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史宾将她一把抱起,冲徐光启夫妇点点头,大步迈向了外头早就等着的马车。

    马车一路往漳州城郊的方向去,那里是史宾特地挑好的房宅,就为了能有个山清水秀之处,让林海萍好好养伤。

    到了宅中,史宾挥退了下人,将林海萍的面纱揭下。林海萍在起初有些挣扎,抗拒着。史宾温声道:“这里没有旁的人了,只有我。”他一点点揭开林海萍的面纱,“往后只有我们俩住在这里,也不请下人。”

    林海萍把头低得很低,“我现在走不好路,怕是连如厕都”

    “我伺候你。”史宾面上云淡风轻,好似在谈论今日的好天气,丝毫不见一点不甘愿,“在京里头就伺候人惯了的,不过是重新干回了老本行。怎么?难道你不想试试你嘴里的那个狗皇帝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奢靡生活?”

    林海萍咬着唇,被他的话给哄得笑了。

    “开心了吧?笑了便好。”史宾扶着她慢慢往里头走,一点点地同她介绍宅子里的布置,“京里的那所宅子也是这般布置的,你可有不喜的地方?若是何处不喜欢,我再重新叫人换了。”

    林海萍一直垂着头,可抵不过心里的好奇,时不时地抬眼扫一下。

    史宾为了能更好地让腿脚不便的林海萍过得舒心,房中所有的桌椅都特地抬高了盖因林海萍不能蹲的太低。边边角角,凡是会造成伤害的尖角,也都叫用厚实的布给包了。

    林海萍觉得史宾仿佛把自己当成是个孩童,一不小心就会受伤一样。这个认知令她高兴又难过。

    “这里往后就是我们的家了。”史宾用手扶起林海萍一直低垂着的脸,一点点贪婪地用目光拂过她脸上的每一道疤痕。每越过一道伤痕,他的心也就痛上一分,每感受到林海萍的一次呼吸,他的心就雀跃一回。“是我们的家。”

    林海萍的眼泪滴在史宾的手上,她用力地点头,将手覆在史宾的手上。“嗯,我们的家。”

    史宾搂着她,等她慢慢地抬腿越过门槛,再一点点往里头走着,嘴上细细叮嘱道:“先别顾着看,往后日子还长着呢。若是腿疼了,便说,我们去榻上歇着。”

    林海萍在史宾的陪伴下走到自己的卧房,是这所宅子的正屋。她抬眼去看,入目之处皆是深深浅浅的红色。

    史宾原想过将这红色给换了,血一般的颜色,太过刺眼了。他怕林海萍受不了。可思量再三,还是留下了。

    “这里就做了新房。”史宾望着房中的装设,眼睛特别亮。转了一圈,目光又回到了泣不成声的林海萍身上。“怎得又哭了?是不愿嫁给我这个阉人?”

    林海萍飞快地摇着头,扑在史宾的怀里。“我只是想,如果之前你就应了我,那该有多好。”

    “先前也罢,如今也好,只要最后的结果是我们在一起了,不就足够了吗?”史宾噙着笑,轻轻拍打着林海萍的脊背,“我亏欠你良多,只盼着你愿意让我用剩下的半辈子来补偿你。”

    林海萍泪眼婆娑地望着史宾,忐忑地伸出手去触碰对方的脸。手中的温热告诉她,这并非是自己在午夜梦回时一次又一次的幻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狐狸火的浅水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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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么爱你们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