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李成梁一把抓住李如松的手腕沙哑的声音听起来透着无尽的疲惫。“松儿你听我说。”他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儿子,“我有把握的努尔哈赤逃不出我的掌心”

    李如松厉声打断了父亲的话“你这是在骗我还是骗你自己?!难道父亲你还没有看清楚现在的努尔哈赤早已非当日的吴下阿蒙他已经要一统女真了!”

    李成梁有些无措,似乎心中最深处最隐秘的事叫儿子一钩子拽了出来。血淋淋的事实摆在自己的面前。

    李如松颓丧地松开手,背过身去深吸一口气。沉默了半晌后他扬声将外头的下人叫进来。“看着老爷,往后无事别叫他出来了。人也不许再见了。”

    “无论是谁。”

    李家下人一愣,旋即偷偷地看向面色苍白的李成梁。大公子这是、这是要软禁老爷?!

    李成梁的面色由苍白转为铁青,“不肖的逆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李如松转过身,目光紧盯着父亲。良久,他一字一句地道:“知道。可是父亲,我宁愿背负这不孝之名,也绝不会让李家毁在你的手中。”

    李成梁喘着粗气,不断地用能杀死人的目光紧盯着儿子。

    “父亲说句心里话,能自立为王的机会,我又何尝不心动。”李如松苦笑,“换做任何一人,我都会应允点头,抛弃所谓的忠君大义,按照父亲指的方向去走。可现在我们面对的是努尔哈赤,唯有他,不行。他不是我们能利用的对象。”

    李如松挺直了腰板,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的父亲,语气铿锵有力,“今日我便将这句话放在这里,父亲不必再对占下朝鲜有丝毫念想。只要我在的一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望着不知是否该按照主子说的话去做的下人,“照我说的做,将书房的门给锁了,门口再叫两个人守着。一日三餐不可落下。老爷除了书房外头的这个院子,哪里都不许去。”

    李成梁往前跨出一步,想要指责李如松,却感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赶忙扶了桌子稳住身形,一时间竟是连话都说不出。

    李如松上前一步,想要搀住父亲,可最终还是收回了自己的动作。“父亲,你好自为之。”

    李成梁睁开眼,看见的便只剩下儿子头也不回的背影。他心中悲凉。

    难道自己竟是做错了吗?!他错在何处?为了李家,他有做错过什么?!

    李如松出了院子,怔怔发愣好一会儿,才慢慢转回自己的屋中去。走到一半,又心生倦意,不想去面对满屋的莺莺燕燕和吵闹的孩子。脚下一转,他便又往营地去了。

    营地的外头就能清晰地听见火器响起的声音,有的比较轻,那是火铳,有的比较响,那是火炮。

    李如松举手示意守卫的兵士免礼,不由自主地往朱常洵所在的火器营去。

    烈日当头,朱常洵赤着膀子挥汗如雨。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指挥着麾下火器兵向前头的靶子进行攻击。有时因为火器研制比较粗糙,而产生了不稳定,他会走过去细细看了,一一进行调试。姿势不到位的兵士也手把手地纠正了姿势。

    李如松有留意过朱常洵的那双手,刚来的时候,还是细滑无比,嫩得同豆腐一般一双真正的皇子的手。可现在,这双手变得粗糙不堪,总是沾满了火器上的油墨,脏污得甚至再无法洗净。

    曾经白皙的皮肤,在烈日的抚慰下,变得黝黑起来,身上的腱子肉一日比一日鼓起来。

    朱常洵已经从一个天家娇生惯养的皇子,成了一名真正可以领兵奔赴前线的将士。

    李如松看了他很久,心底问自己,他这是为了什么?为了能叫京师的皇太子知道他初心如故,始终如一吗?还是因为出于那一份,天家人的职责。

    朱常洵早就被晒得有些晕了,还强撑着自己用心留意练兵,丝毫没有关注到边上的李如松站着那里,看了自己许久。

    李如松不知站了多久,终于还是离开了。

    李家除了自己,已无一人堪称良将,之后的路如何走下去,李如松自认看不清。他想,也许现在开始扶持朱常洵,待以后他兴许会念着这一份情谊,在关键时刻拉李家一把。

    努尔哈赤等了许久,都不见李成梁的动作,也不敢轻易派人去铁岭打探消息。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加快自己的脚步。

    果然这外人,是靠不住的,天地之间唯有自己。

    也许真的是老天爷要帮忙,努尔哈赤的运气总不会太坏。他这头刚起了心思,另一边乌喇那拉部的额实泰就偷偷遣人过来送信。这个举动让努尔哈赤不由挑眉,他的四女穆库什可是什么动作没有。

    额实泰的心思努尔哈赤心里很清楚,这个侄女自额恩哲被杀后,一门心思想要报仇。先前为着报仇的事,还和布占泰起了纷争。听说布占泰已经很久不进额实泰的帐篷了。

    努尔哈赤抹了一把脸,将来人唤进来。只要是对自己大业有助的,他全部照单全收。

    为了能替妹妹报仇,额实泰也算是精心策划了许久。自与布占泰不和后,她便一直潜伏于乌喇那拉部。男人在大营里头说的事,女人们是不会知道的。

    可这并不表示自己没有法子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为了能获取消息,额实泰愿意做一切事。重金贿赂也罢,委身于人也好。她全都不在乎。

    就好像她的昂邦阿玛,阿玛,丈夫对额恩哲的死完全不放在心上那样。

    男人们总说自己心怀天下,学着南蛮子们说一些“不拘小节”的话。可在额实泰的眼里,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还有什么天下可言!

    既然你布占泰不愿出手,我自己也并非毫无办法。

    草原上的男人很少会把女人当作真正的人来看,她们是自己的所有物,是自己的奴隶,可供自己随意驱使。

    即便这个对象是努尔哈赤的亲侄女也不例外。

    床笫之间,是男人最放松的时候,也是额实泰最能获取情报的时候。一得到布占泰有意染指叶赫老女,与叶赫部联姻时,额实泰就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个消息送到了努尔哈赤的手里。

    乌喇那拉部有意与叶赫部联手,这个消息对努尔哈赤而言不啻于是一个绝佳的出手机会。他原以为额实泰会看在过往的夫妻之情上对布占泰手下留情,现在看来,却是小看女人。

    果然南边的汉人说的没错,最毒妇人心。无论曾经有过多少的甜言蜜语,最终还是抵挡不过利益的纠缠。

    努尔哈赤的嘴边噙着冷笑,目光透着血腥的意味。“点兵,拔营往乌喇那拉去。”

    这一回,他可绝不会对布占泰手下留情。

    如果时间还有剩的,努尔哈赤并不介意利用布占泰来体现自己的大度。可现在不行了,听说李如松一直加紧操练辽东铁骑,还私自建造了火器营大明朝的朝廷甚至都没有横加干涉。

    这意味着什么?李如松已经完全得到了大明朝天子的信任。而这样的人,偏偏就是自己的敌人、对手,丝毫不能为己所用。

    再加上密州过来的船只不断买走上等良马,甚至还放话说只要有优秀的种马,他们愿意出十倍价钱。

    大明朝的商贾重利,难道蒙古、女真的商贾就不重利吗?无论自己私下如何阻止,都无法叫人抵御住对钱的。

    不能细想,不能细想。越往深处去想,努尔哈赤就越发觉得心惊,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并不该于眼下发动战争。

    可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却告诉他,随着年纪的渐长,他已慢慢步入老年了,还能活多少岁,是个未知。他等不到大明朝衰败的那一天。

    恐怕还没等来那一天,收到重创的辽东铁骑就会重振雄风,横扫辽东,无人可挡。还有那个火器营,现今尚未完全成气候。可再过几年呢?谁知道变数颇多的将来会发生什么。

    他不能将所有的精力都耗在等待上,并非是因为自己等不起,而是形势逼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哈赤有的时候会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哪一步。细细回想起起事后的点点滴滴,没有一处是错的。原本明明有大好的时机可以供自己随意挑选,为何到了现在,却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呢?

    努尔哈赤跨上战马,领兵直扑乌喇那拉部。在斩下布占泰的首级时,他还是没能将这个问题给想明白。

    额实泰站在丈夫的尸体边,眼中流不出一滴泪。

    当年额恩哲怎么死的,如今她的丈夫也是怎么死的。这都是长生天的报应。

    额实泰微微仰起脸,望着马上的昂邦阿玛。眼前这位沾满了血污的男子,是整个女真的战神。

    可又有何用?无论布占泰死多少回,无论昂邦阿玛战胜多少次,额恩哲也再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莫急,过几天就有大肥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