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金吾卫只控制了并州,准确的说是只控制了并州城墙内方圆二十里不到的地盘。
如今常度做通各县官员的思想工作,李潼需要干的便是派官兵前往各地剿灭安抚原河东驻军。
可汾州存放着整个河东七成的税收和府库存余,李潼不可能放任不管。当初振武军便是仗着兵强马壮把朔州从河东抢走,现在要是再独立出个汾州,那李潼可以直接当刺史算了。
想打仗,得要兵要粮。并州突遭劫难,丧家失亲的独身青年不在少数,这些人只要给口饭吃,杀人放火什么都能干,因此兵源不成问题。可粮草这一项就要了李潼的老命,李克用把并州抢得比白纸还干净,要不是常度这些天从各县借粮,指不定饿死的人都有。
眼下离秋收还有近两个月,总不能杀战马充饥吧?
“汾州必须打,否则并州一带必然饿殍满地。”李潼定了调子。
程举拿出账册翻看一遍,然后摇着头说:“即便只招收三千新卒,军中粮草也仅能支撑半月。”
半个月?就算士兵不用训练,等李潼带着大军走到汾州就该饿肚子,真当一万多人的军队是摆设?哪次攻城不得闹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又不是长安,皇帝带头就跑。徐勉可是河东老将,当初攻伐朱邪赤心时便在窦濣麾下效力,这种人指望他主动投降那是痴人说梦。
“卑职倒是有一计,只是不知殿下敢不敢用!”常度的老脸从桌后探出,吓了众人一跳。
李潼不敢多问,示意老头继续。
“并州辖内计有沙门三万众,僧庙千余,田亩无数。当日国昌劫掠州城,唯独庙产未侵分毫,如今嘛......”常度说出自己的目标。
自打玄奘把印度阿三的树叶带回长安,沙门便开始如野草般蔓延,河东又有沙门圣地五台山,这里的香火更胜一筹,连街面都有开铺收租的沙门。
李潼皱着眉头苦思,这种事太宗干过,高宗干过,武宗干过,可总是死灰复燃。倘若自己一个不小心,反而会让沙门趁机鼓动信众造反,到时可谓得不偿失。
“殿下,此计可行!”程举躬身劝道。
李潼撇撇嘴,发现自己手下全是武夫,唯一能干内政的还是个糟老头子,不由哀叹人才匮乏。
“令,常度升任并州通判,王陆升任内使监丞,负责清查辖内沙门一切田土,一人瞒报,全庙还俗,充入军中。”李潼打算将这事统统交给老头。
“令,武户升为并州兵马督监,率军清剿辖内兵匪。令王习升任并州巡检使,带军三百协助常度。”
武户升的性格太过粗鄙,李潼还不敢用他对付沙门,只能让文武皆修的王习去办。
至于程举这帮人,李潼还得留着攻打汾州用,暂时带在左金吾卫练兵为好。
......
并州东南五里,祥云寺。
住持苦竹正看着官府下发的文书苦思,祥云寺有僧七百,田产一万九千亩,河东各郡铺面六百三十一间,每年所收的香火钱不可计数。
如今突然要查账册,还要缴税,这就让苦竹有些恼火。自晋时起,沙门就靠着不断改变教义逃避纳税,如今已经养成脱离政府的习惯,别说区区并州官府,便是皇帝也没法子让他们缴税。
沙门本就该与世俗无关,倘若缴税,那与商贩有何区别?这就是苦竹的想法。
“常通判,祥云寺乃清修之所,倘若扯上俗务,贫僧担待不起,还是让知客僧为通判解惑为好。”苦竹将缴税的文书留在桌上,自顾自的往禅房走去。
常度知道自己会受何种待遇,倒也不恼火,只是笑着将税书递到知客僧手里,又说了一遍来意。
“佛家慈悲为怀,祥云寺又只修禅宗,何来庙产一说,通判莫不是连寺中诸佛也要刮层金粉回去?”知客僧一脸不耐烦,丝毫没将官府放在眼中。
常度依旧笑着,干瘪的嘴唇如同塞了块萝卜,咧得厉害:“既然寺中诸僧不便插手,那就不劳烦沙门费心了,本官自让随从查验便是!”
知客僧刚想争辩,王习一把刀直接架到脖子上:“通判说过,不劳烦大师出手,否则王某手上的刀就得玷污清净之地!”
王习冲手下使个眼色,三百左金吾卫的悍卒直接冲进寺中,将账册度牒一一搜出,常度也不管身后的菩萨怎么想,直接在香案前摆了张桌子,让手下的小吏开始查账。
“代州史朝忠,蕲州邵旻,并州白哲,祁县马璐...........”王习按着小吏整理出的名册开始点名。
没有一个沙门应答,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不是这些人不在寺中,也不是剃度后只认法号,而是这些人全在官府的海捕文书中。并州官场虽说**,对于度牒的发放还是挺严格的,毕竟关系到治下人口多寡问题,姓名籍贯这些还需一一核对。
大唐虽有严格的过所户籍制度,可碰上亡命徒和家中有权势的人,这些东西就成了摆设。沙门游离在律法之外,这导致罪囚逃奴拼命往里钻,只要拿到度牒,就跟以前的罪过一笔勾销。
常度这次没有笑,只是面容平静地冲苦竹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本官也喜欢慈悲,按大唐律,凡藏匿罪囚者杖三十,发配千里。凡私下剃度者杖二十,罚铜五十斤,发配军中三年。凡包藏命犯者视其同罪,抄没家产,官卖妻小!大师跟我说说,今日本官该不该慈悲?”
苦竹不做声,低头默念经文,似乎把自己当成个外人。
“王将军,既然大师认了罪行,那就按律办事拿人!”常度耷拉着眼皮下令。
并州负责缉捕的衙役迅速冲进僧群,认出个逃犯便把枷锁往脖子上套,连带着旁边的僧人也全捆在一堆,场面顿时乱起来。有人不甘被抓,趁乱跑到墙边,打算逃出祥云寺。
“放箭,敢靠墙十步着杀无赦!”王习冷冷的说,这位王家嫡系从小就不受待见,毕竟是个庶子,因此内心早就被压抑得有些扭曲。
军令一下,立时有上百枝弩箭朝院墙射去,五个想逃的沙门瞬间成了刺猬。
苦竹这时才慌乱起来,官府居然是认真的!往年不是没有过衙役入寺抓人,只要自己摆出副世外高人的样子,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可今天,官府竟然当着佛祖的面杀人!
“常通判,还请看在郑节度的面上,放过我等僧众!”
郑从谠的婆姨信佛,没少到祥云寺上香,苦竹一直当郑从谠是高升了,丝毫没留意王习那张阴笑的脸。
常度点点头,在自己的册子上写了几个字,然后高声念道:“祥云寺住持苦竹亲口承认与郑从谠有私交,此案关系甚大,并州通判无力办理,兹将其与郑从谠一同押送蜀中,交由刑部亲审!”
苦竹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郑从谠犯事了,自己怎么没听说过?那此次来的人就该是老郑的死对头!
“阿弥陀佛,贫僧不识什么郑从谠,只知郑节度,常通判切莫冤枉贫僧。今日既然查得寺中有奸逆,老僧断不会置之事外,现在就陪通判入府中理梳清楚!”苦竹能做到住持,凭的可不单纯是嘴巴,还有那颗七窍玲珑心。
李潼算是给沙门留了面子,没有查抄库存的钱粮,而是只按登记在册的田亩计算。有了祥云寺的朱玉在前,并州大大小小近千家寺庙无不配合,王习抓人抓到手软,光是犯了命案的就有七十多人,其他的逃奴,逃民,盗匪合计近六千。
“命犯送到午门斩首示众,其他的交给程举,这些兵卒可不用花半点钱,一个月后,我要看到左金吾卫的大旗立在汾州城头!”李潼对送上的名单看都不看,直接下达命令。
五万四千石米粮,这还不算拿铜凑数的。整个并州光是沙门缴纳的春税就够李潼饱食一年,程举当即表示会加倍操练那帮没毛的。
中和五年六月二十一,有星落于西。
正在忙于整顿并州杂事的李潼接到消息,原朔方节度使唐弘夫,泾原节度使程宗楚贪功冒进,被黄巢斩杀于长安。
原本对朝堂持乐观态度的诸多藩镇立马变脸,纷纷回撤勤王兵马,关中四面行营都统郑畋不得不收缩防线,退回凤翔。
“事不宜迟,再晚的话,王勉必然投靠王重荣。传令......左金吾卫马军统领契苾爽,率军两千为前锋,副统郑旦率军千五押送粮草。大将军程举率军六千为中军,副将武户升。点检校尉王陆率军三千为后队,两日之后兵发汾州!”李潼的命令从不拖延,这边刚宣布,西谷军营已经开始收拾行装。
武户升死皮赖脸躺在常度的案桌上不起来,非要老头从府库里给他拨五百具铁铠。
“别当我不知道,殿下在汾河上架了不少水轮子,打铁那叫一个快,四千多人在里头忙活,你可别告诉我连五百具都没弄出来。”武户升像个蛤蟆般占据了整张桌子。
“铁锅,铁梨,横刀,弩翼,弩箭,马蹄,还有你要的铠甲,那样不得锻打?光是箭头就磨了整整二十万,你说,本官从哪给你变出五百具?”常度对这无赖大胡子很是没脾气,关键这家伙不怕他那张老脸。
武户升掰着指头算算,然后一骨碌爬起来,大声道:“你个老家伙,要不是某家见过打铁,还真让你蒙住。箭头那是打造的么,明明往沙模里灌上铁水就成。赶紧,五百具,少一具都不成,某家可是斗了两阵才把攻城的事抢过来,万不可被你这老货给耽搁了!”
常度没那闲工夫跟大胡子掰扯,拿出库存的账册扔给他,沉声说道:“自己看,府库存余都在这。”
“嗯?........为何殿下将甲胄全给了契苾爽?难道要骑兵攻城么?”武户升一脸错愕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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