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迁到中书省后,立肃章门不远,但凡有个响动都能传到千秋殿去。
两位宰相不是第一次争执,但动起手来却是个大新闻。
百福殿,公主院住着的皇子皇女纷纷凑过来听热闹,碍于卫士阻拦,只能站在墙边伸直脖子朝里看。
胆大的几个开始搭人梯,很想瞧瞧老头打架是什么造型。
中书省小吏哪见过这般模样,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直到惊动了中书舍人韦昭度,这才带着众人将两个老头分开。
“二位相公皆是国之柱石,岂能因小事而私斗?”韦昭度有些摸头不着脑。
郑,卢二人不和是尽人皆知的事,即便皇帝也知晓,只是为了所谓的权衡,这才容忍二人继续执政。封赏李潼等人表面看是件小事,可放到郑,卢二人这就成了个导火索。
田令孜为供皇帝玩乐,强收长安商贩税款,最多的已经收到五年之后,卢携作为户部侍郎自然懂得其中害处。莫看户部烤黑馍这几月日进斗金,可按照卢携的计算,再这么持续三个月,整个关中的铜钱都会流入国库。到时不仅会出现钱荒,还会将大唐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物价体系一举击溃。
赏而不宣,将秘方传到民间,这是卢携目前想到的办法。故此他极力主张赐下几名宫女仆役,既能安抚李潼等人,又能淡化这一功绩,为公布烤黑馍的秘方做足准备。
郑畋不同,他也知道户部如今的吸金量,但他却想通过消耗库藏,将收来的钱再花掉,达到循环流通的目的。这样就能通过控制秘方而控制全国大部分铜钱库存,进而把持各地藩镇财务。
“二位相爷,此事何不问问安化公主,倘若几位宗亲只是求些财货,何须如此争执?”韦昭度指指趴在墙头的安化。
“秋狩?”两个老头皱着眉头异口同声。
安化小心翼翼地点点头,然后指指秦岭方向道:“津,渲二位兄长痴肥,这几月常山王兄亦觉不耐久坐,故此都想入山围猎一月,清减些身躯。故此两位相爷莫要起间隙,只许向皇兄求得个秋狩的旨意便可。”
“这才开春呐,等秋狩可是大半年后的事,中山王可等得?”卢携将自己断掉的胡须扔在地上。
“等得,等得,倘若能让我去秋狩,几位王兄那边自由安化去说服。”公主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
郑畋一拍大腿,沉声说道:“此法可行,待老臣报与陛下决断。”
卢携跟着加了一句:“老臣现在就写奏报!”
......
身处马球场的李儇对这一结果放声大笑,心里已将李潼几人贬低到碌碌无为之辈,转头对田令孜说道:“且答应下来,令宗正府出诏,用朕的私印。”
公主銮驾出城不受管束,这是朝**识,尤其是个未出阁的小丫头,连掖庭局都没兴趣监视。
首次动用自己銮驾的安化公主异常兴奋,在办成李潼所要求的事后,她能获得全部分红,至于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公主殿下暂时还没想好。
李潼封爵后,府中进行了次大扫除,顺便盖了间模样奇怪的茅房,关在后院多日的王婉被破例撵出来放风。
“哼哼......也就是个不入流的三品罢了,连府邸都未曾更换,莫要以为如此献媚就能感化本姑娘,告诉你,我出府之日便是你我和离之时。”泼辣丫头抬着头,如同只骄傲的天鹅在那高歌。
李潼手里的锄头放下,擦着汗水说道:“谁把这家伙放前院的,赶紧拉回去,乌鸦一般惹人烦!”
泼辣丫头被关怕了,尽管还想保持高傲的姿态,嘴巴却赶忙闭上。
“这就是我那王嫂吧?可算是见到了,长得可真俊!”野兔般跑进门的安化直接蹦到王婉面前,一脸媚态的开始赞美。
“见到就赶紧去中堂,两位王兄都等半天了。”李潼不愿让王婉知道这些事。
“成了还有啥说的,你让人转告一声就成,我这边陪王嫂说说话!”安化牵着王婉朝侧门走去,看样子是打算出门转转。
秋狩这计策是李潼思考多日才得出的,目的暂时不能透露给渲,津二人,至于安化,那就是个心思单纯的小丫头,只当出宫就是为了玩乐,尤其现在控制着黑馍这个财源,和亲的事暂时可以作罢。
李渲躺在地上死狗一般伸着舌头散热,才刚晴几天就已经开始吃不消了。至于李津,脚放在个大木盆里泡着凉水,嘴里则不断灌下热茶,也不怕直接蹬腿。
“安化过来了,秋狩的事陛下已经答应,宗正府的诏书明日便可送来,你们回去便开始准备吧,记着,尤其是马,万不可弄些中看不中用的,到时出了状况别怪兄弟我没提醒!”李潼小声向两人宣布。
“为兄府上人不多,就两婆姨和三个娃,李津那也差不离,倒是你府上,那王氏咋办?”李渲垫着脑袋,缓慢翻了个身。
大唐和离之事相当普遍,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只要实在过不下去,就能到官府弄纸和离书。受益于武周时期,大唐女人的地位比之前朝高上不少,休书这种模式到很少见。王家这种庞然大物即便落魄,也不是李潼所能得罪的。
“王氏那边我去想法子,总归这事都听我的。”李潼很随意的一说。
“成,都听你的,昨日长安传出消息,安王家的二小子又夭折了,这是王宅那边今年夭折的第三个王嗣。原本以为承爵后,能平平安安过日子,想不到按你说的查探一番后,连做梦都想远离长安。麝香,矾石,朱砂......这些全在我府中香饮子配方里,厨子说连盐菜缸子里都有,问过陈三剂,说我能诞下子嗣实为苍天保佑,再服几年怕是该去见先皇了。”李渲说起来一脸后怕,拿起茶盏一个劲灌水,往常这不加调料的苦汤他是半滴不沾。
“按你说的,府中药材吃食全上西市汰换一新,我那腾妾现在还抱怨,说是新买的胭脂没甚香味。她哪知道,再用掖庭赏赐的胭脂水粉,怕是等上八十年都难受孕。”李津对自己的两个闺女很不满,急需弄个带把的招摇。
控制皇族子嗣,这是宦官群体把持皇帝废立权的高明手段,又符合朝堂中关于缩减日益庞大的皇族开销想法,故此,李家在爵的宗室男性一直没有增长。这也导致黄巢,朱温两场屠杀过后,大唐皇族再无崛起的可能,因为嫡传的一脉都已经死伤殆尽,别的旁支还扛不起复国这面大旗,就连找个想拥护的人都没有。
“我这法子也只是能暂且保住性命,令掖庭在秋狩前不敢下手,张居翰不是曾说过吗,皇族封王爵者连嗣王算上数不到三百。但凡超过这个数便会出事,陛下那边想必也知晓,杀长立幼的事至今无人敢说。封爵后又不赐宅邸的目下就咱们三人,若是陛下如此规制那还好,怕就怕这是掖庭弄出来的。”李潼装作很随意地说道。
真正的谎言需要事实来衬托,宦官暗中控制宗亲人口是事实,李儇几位亲哥哥在他登基前莫名暴毙是事实,这两样加上不知谁送到王府的慢性毒药,让渲,津二人很自然的以为他们在清除名单上。坐以待毙可不是李家人的传统,于是乎李潼多了两个肥胖助力。
“还能多活几个月,但秋狩之后该做何打算,掖庭等得起,可我全家等不起。一想到我那俩刚会叫爹爹的娃,这心里就堵得慌。真要似安王那般丧子承平,我怕我会杀尽这骊山上下所有人。”李渲皱着眉将手撑在地上,指头用力扣住木板间的缝隙。
“信我就别多问,到时你们自然知道,别的不敢说,但保全咱们几府还是能办到的。”李潼叹了口气,大唐皇族比东汉皇族活的更为凄惨。
听到这话的李渲一骨碌爬起来,朝四周望望,发现除却门口守着的天大可,并无他人,这才小声说道:“你到底是谁?莫非是万年老鬼附身,显出原形让本王看看。当这骊山守卫是吃素的?还保全几府,你能把我儿保住,留点血脉便是我李渲的大恩人!说吧,你是从哪知道家里那些毒药的事,又是如何弄出那黑馍的,少推在厨子和田管事身上,那两人还做不出防备掖庭的事!今日就把话说全乎,不然我这心里老觉着不踏实。”
万年老鬼除却拿着棒子满山撵野猪还能干什么?李潼可不想坐在山洞里捧着骨头啃。跟古代人谈穿越这种事容易被当怪物,然后放丹炉里炼死。说实话肯定不成,李潼也没那本事把历史课本变出来。
“这事打死我也不能说,要不明日便会横尸山下,兄长切莫再问,是真是假到时便知!”李潼耍死狗,闭着眼摆出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装傻充愣胡吃海塞的李津此时开口:“不说便不说,三郎若想害我,早在长安便可借他人之手谋算,何必弄出个泼天功绩扣咱脑门上。”
烤个面包而已,放后世充其量弄个火头军,这东西只是加大食物利用率,没从根本上解决关中缺粮的困局。想要将米价降到开元年间的水平,除非重新打遍江山,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于此同时,陪伴安化出府的王婉正在石化状态。
“连麸皮也能吃?还是他府上厨子做的?”王婉嘴巴张得老大,如同宫里刻的饕餮。
安化一脸得意,伸手亮出个镶满宝石的银镯子:“那还有假,我还因这事得了赏赐!”
被关在后院两个多月,府上厨子是什么水平,王婉很清楚。别说烤黑馍,就连烤毕罗都不会的家伙,指望他会冒着被打死的危险用麸皮给主家做饭?
“按公主所言,此事已惊动陛下,那李......中山王是如何赏赐?”王婉有些害怕,要是皇帝一高兴,给自己赐个诰命,那和离的事就成了空谈。
“秋狩,几位王兄不缺钱财,凭着黑馍升爵又招人诟病。整日缩在这骊山宫里,闷都快闷死了,不如到山里围猎,逍遥一阵子。”公主笑得开心,因为她也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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