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潼教训小孩口气严厉，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等想起这是公主时，那小丫头已经撇着嘴开始嚎啕大哭：“南蛮已经将婚书都交付朝中，再有几月便会将我嫁到那吃人饮血的地界。听说光路途就得走上三月有余，酷热难忍，还有蛇虫相伴。连房子都没有，树上搭个木棍就是床，晚上盖的全是枯草树叶。当年和政老祖宗拿出私钱资助宫中，肃宗，代宗就把她视如宝器，莫说嫁入番邦，就连长安也舍不得她出去。”
安化想效和政公主旧事，出发点是没错，可她忘了比较两者的差距，居然想凭着几万个铜钱就达到不外嫁的目的。莫说现在还没买到粮食，就算买到，这点钱财对于宫中而言都是杯水车薪，连养活内苑的嫔妃都做不到。南诏现在作为大唐防御吐蕃的重要盟友，在皇帝看来重要性远超自己亲妹妹，况且朝中以卢携为首的势力极力推动和亲，借此将西南边军调往关中，用以防备山东诸藩。
李潼被安化的话气笑了，一边吩咐门外的丫鬟准备温水，一边劝道：“谁给你说的那边吃人肉，还住树上，你当内苑养的猴子呀。南诏初建便拥四郡十三城，莫说枯草树叶，就算皮褥厚毯也不缺。路是远了点，可当年五尺道还在，一路上乘车骑马的哪会有蛇虫相伴。那南诏王为了娶你，连王妃的位置都给空出来了，你到那就是享福的。”
“不嫁，我死都不嫁，和亲的公主没一个善终，指不定我到那就病死！”安化捂着耳朵歇斯底里叫道。
李潼见安化脖子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这才笑着说：“谁让你嫁了？圣上和宗正府可没下旨意，连鸿胪寺都没出章程。听说大朝会上陛下只令人受了婚书，尚未开口答应。曹嗣王被任为大使就是去查看隆舜虚实的，若是他在陛下面前稍微说几句，那.........”
“让他把那地方说成瘟疫之地，国小民寡，连咱家骊山都不如！那样皇兄便不舍我外嫁，只会从长安挑选青年才俊！”安化很聪明，李潼起个头，她就能反应过来。
李渲抬着胖脑袋一脸惊异，指指李潼，又指指安化，最后拍着大肚皮叹道：“好端端件国事，愣是让你们掺和成兵法，看着吧，龟年兄回朝后又是场风波。别忘了，除却他个正使，还有副使和鸿胪寺的人，你们打算灭口还是收买？”
“无妨，山人自有妙计！”李潼露出丝很神秘的苦笑。
正史上，大唐与南诏前后十年都未和亲成功，不是正好年幼，就是碰上长安失陷，好容易熬到黄巢败亡，皇帝却把隆舜的三大谋臣给一锅端了，这使得南诏直到亡国也没娶上大唐公主。
望着欢天喜地冲出骊山的安化，李潼心里很不是滋味，要是没记错，这小丫头会在几个月后被黄巢杀死在长安，将自己永远定格在十六------这花一般的年纪。
“唉，总归还是嫁过去的好！起码能多活些日子。”李潼摇头叹息。
李家在前几代将自己的基因改造完毕，这导致皇族中没几个蠢货，虽然被常年的圈养消磨了雄心，但骨子里依旧充满着傲气。
“你打算让她去碰完钉子再回来骂你？”李渲重新躺回软榻上，摇着头跟李津争夺白糖糕。
李潼没打算解释，那两兄弟也没追问，毕竟安化的事与自己无关，管得多了反而有干涉朝政之嫌。
吃喝睡，这是骊山皇族的三件大事，闲到极致便会在这上边可劲琢磨。
面包就是李潼今日拿来招待两位吃货的东西，牛乳白糖鸡蛋加上面粉，配料挺简单，就是烤的过程复杂。厨子实验二十多次，干掉十几斤面粉才明白其中门道，苦了府中下人，连啃两天的干馍。
“好吃，放东市茗楼能当金子卖，想闻味都得收钱。”李津嘴大，把面包捏成一坨往里塞。
作为老大的李渲比较斯文，只用手撕着吃，就是速度挺快，一盏茶功夫就干掉四个，那可是脑袋大的玩意，天大可吃一个都觉着撑。
“好东西啊，可惜麦面太靡费，十斤麦子能出六斤面就算好的，粮价这么高，西市都没几个做胡饼的，听说军中已经开始食麦饭。想想都怕，麦饭那玩意是人吃得吗，连马嚼都费劲。”
大唐受技术限制，磨出的面粉又粗又少，再加工手段贫乏，麸皮这些除却喂猪就是喂鸡，故此关中百姓还是以米饭为主食。
“府中厨子做这玩意尝试过多次，昨日还混着麸皮烤了个过来，我尝过，除却硬实些，倒比麦饭味好得多。倘若让军中习得，那麦饭这吃食怕是该取缔了？”李潼微笑着让天大可端来个木盘，上边放着个黑黑硬硬的玩意。
李渲好奇地用手敲了敲，然后用力摔在矮几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后，黑东西完好无损，倒是矮几塌了一脚。
“三郎，莫要把哥哥当傻子，这分明是块木头，你拿来骗谁？”作为资深吃货，李津头也不抬地说道。
黑面包，长达千年的时间里都是欧洲贫民赖以生存的食物，因其超长的保质期，包罗万物的生产原料，坚硬如铁的质地，赢得欧洲各国长期拥护。
李潼想逃跑，又怕路上饿死，在权衡完各种食物的保存携带及成本问题后，他便借着厨子之手将这东西推出。
在李潼看来，黑面包好处多多，一是保质期超高，烤干的黑面包放置半年都能保存，欧洲远航这东西立过大功。二是原料好找，什么麸皮，豆粉，骨粉都能掺里头，二战时毛子还往里加锯末，照样能填肚子。至于第三嘛，这玩意坚硬如铁，欧洲小偷惨死在黑面包下的不在少数，连修工事都能用上。
把这东西扔给兵部只是李潼的说辞，军工产品与民用品不同，但凡出点小问题，那都是砍头抄家的后果，中山王府这二十几口子人，要是死在块面包上那就悲哀了。李潼只打算把这东西做出来自家用，至于皇帝和宦官怎么想，那可不是自己考虑的。
田大可用小锯切下两片，放在茶汤里浸泡一阵，这才放嘴里慢嚼，吧嗒嘴老半天，仿佛吃的是仙丹。
“挺好，负在前胸连甲胄都省了，打完仗蘸着血豆腐啃上一块，啧啧.......那滋味！”李渲顾左言他的扯开话题。
“咱们兄弟不碰，让安化去弄，她不是想赚钱吗？西市口开个铺子，一个卖上几十钱，估摸三五个月就能买个庄子，到时从里分些红利就成。”李潼眯着眼嚼上一片，感觉嘴里有些发酸。
都是些明白人，知道这玩意意味着什么，压根没想过拿去换功绩。只是令人抄录下方子就起身告辞。
......
不知何时起，西市口的一家胡饼摊子改了招牌。虽说新砌的烤炉子有些大，可总归是家卖吃食的，前后三日功夫便把招牌亮出来----烤黑馍！
巡街不良人想进去混顿白食，被个面容消瘦的无须小厮给赶了出来，见过世面的长安人一眼便知，那小厮是个宦官，那烤黑馍的主人自然不言而喻。
八个钱一份的黑馍放高宗年间就该砍头，放天宝初年能灭全族。可放现在，那是活神仙才能办到的事。脑袋大的一片被伙计切好放竹叶里包住，拿回家放热汤里一烫，平日两大碗米饭才能吃饱的汉子，如今十几个钱便能混一整天。虽说味有些发酸，可毕竟管饱呀，尤其里头还放了咸盐，吃完涨力气，苦熬一天能给家里挣来三五日口粮，这日子有盼头了。
李潼不知道皇帝怎么想的，居然真给安化弄了间铺子，还让内廷派出人手打理。听到长安采办的仆役说，态度差得是一塌糊涂，可生意也好得一塌糊涂，有半大小子刚开坊门就站那排队，生怕去晚买不着。
“不是活神仙，是慈悲公主，九天玄女转世！”安化得意洋洋站门口宣传自己的新绰号。
考黑馍在一定程度上拉低了长安粮价，户部甚至把这事当功绩报上朝堂，然后在皇帝诧异的表情中提出收税想法。
“一日得做三千个，按郑相的说法，养活了长安近四万人。才七八日功夫，已经朝宫里送了百十车钱，连皇兄都夸我敏慧。户部已经与我商议，在东市也开个铺子，甚至芙蓉池那都成。就是没见兵部找上门，也不知那麦饭有啥好吃的？”安化很没形象的蹲地上，手里捧个猪蹄乱啃。
兵部换口粮得皇帝说了算，私自找上门才是给自己难堪，估计兵部尚书和掖庭没少在私底下捣鼓。
“方子交上去了吧？”李潼笑着问。
“按你说的，是你府上厨子所出，连着抄录三份，皇兄，户部，工部都送了。”安化被噎到，赶忙灌下口热茶，然后低头继续啃。
大唐等级观念很严重，哪怕是下人发明的东西，官府论功时依旧放在主家头上。李潼没兴趣与厨子争，他所谋划的可不是军粮功绩。
在与渲，津二人密谋一番后，李潼将一份新的原料配方交给安化，叮嘱她用新配方烤出的面包再降五个钱。
“那还赚什么？粮价虽说这几日降到七百钱，可那帮黑心的总说盐贼纵横南边，新粮运不到长安，宁可关门也不愿降价。”安化嘟着嘴说。
“叫你做就做，不然我等这就上书宗正府，说你品行有亏，需嫁入南诏和亲！”李潼可不想被人骂成黑心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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