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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家有一老

    骊山行宫改为百孙院后,原本在这的温汤监已逐步撤离,原有的菜地建房都不够,哪还有绿菜供应。

    正怀念着后世反季节蔬菜满地乱放的画面呢,下头就开始禀报,昭王妃到了。

    丫鬟婆子滴溜溜排队站好,没开正门,规规矩矩从侧门迎进来一帮子。李潼朝田大可问清礼节,朝着人群纳头便拜:“潼拜见姨母!”

    打头的仆役丫鬟“轰隆”一下全朝两边闪开,露出个两鬓花白,身躯瘦弱的老太太。

    “这孩子,哪有不进正堂就行大礼的,要不是你家大人走得早,非绑院里拾缀一顿不可,赶紧去弄个软榻,这老胳膊老腿的受不得寒。”老太太笑得慈祥,伸手就拍着李潼的肩膀,示意前边带路。

    软榻,皮褥,外加两大铜炉,田大可不放心,又塞进来个汤婆子,这才把老王妃安顿妥当。等丫鬟仆役刚撤出正堂,老太太的脸立马变得楞若冰霜,拍着皮褥子道:“去把那王氏叫来,大婚之日责罚有悖人伦,而今闲言都传到长安去了,要再任由她放肆,世人只会道我皇家柔弱可欺!”

    母老虎发威是什么样,李潼不知道,但老王妃发威连楼板上的杂尘都震下不少,这是他亲眼所见。唯一留在门外伺候的田大可扑腾一下就跪进堂内,磕头如同小鸡啄米一般道:“陈妃恕罪,府中闲话也不知谁人传出,老奴这就让骊山守卫严查。”

    “谁不知道这山里都是掖庭的耳目,你就算查到又能怎地,难不成还敢去找田令孜的麻烦?此事就此作罢,去唤王氏过来,老身倒要看看,她王家一介女流,如何敢做出欺辱皇族的事来!”老王妃眼中露出股寒光,激得李潼打了个冷颤。

    除却太极宫中的那位,李家皇室基本不与外界往来,官府和律法对骊山这几百个皇子皇孙没有任何约束力。以老太太目前的态度,估计活埋王氏都能干得出来,更别提教训一顿。

    不多时,田大可引着王婉来了。

    “王氏罪女见过王妃!”王婉屈身行了个晚辈礼。

    “既知有罪,为何不去领罚,看这模样是把皇家威严视为无物。你王家在长安做得好事当人不知么,后宫也敢掺和,要不是掖庭与宗正商议,现在该尊您一声王美人是吧!”老王妃抬手就把茶盏砸在地上,冷冰冰地说。

    后宫?李潼似乎明白些什么,刚想开口询问,就听王婉小声说道:“家中诸事女子一概不知,大人只言入京畿之地为官,却不曾想前后两月便被强娶入府,莫说选秀入宫,便是朱雀门前也未敢驻足半步,但有半点隐瞒,甘愿受那挫骨扬灰之刑!”

    “好一个不知,你父连卢携的府邸都能来去自如,如何让老身相信,河东节度使今年怕是又有新的留后报上吧?”老王妃眯着眼,冷冷看向王婉。

    李潼没啥反应,田大可却倒吸一口凉气,缩着脖子微微往后挪了半步,牵涉到宫里和藩镇的事情,一个不留神就得找地方投胎。

    王婉瘦弱的脸上有些抽搐,嘴角微微张合几次却没发出声,只是眼圈变得微红,手指一个劲拽着衣角撕扯。

    “哼哼,丰业,安乐二坊所住何人呐?侍郎窦远只不过在朝堂上说了你王家一句,三日不到便被贬官远窜,散骑侍郎王思远与你父口舌之争,竟在太平坊外被当众责打。咱们再说说你晋阳王氏,高宗曾诏,凡七姓十家,不得自婚。尔等却置若罔闻,汝兄先娶博陵崔氏,汝姐又配范阳卢家,现下还将河东家眷尽迁关内,莫不是还想与韦家联姻!”老太太用力拍着塌面,沉声问道。

    大唐门阀世家的力量李潼是知道的,要不是武妹妹软硬皆施,怕是李治的禁婚令都没效果,指不定连藩镇都能提前几十年出现。虽说现在大唐日薄西山,却也不是这帮世家能招惹的,王婉她爹怕是脑子被驴踢过,不但违诏,还送货到长安等着治罪。

    老太太说的这些罪名王家担不起,王婉这柴火妞更担不起,膝盖一软,就趴地上哭诉道:“王氏一族对圣人忠心耿耿,绝无背主之意,举家入关亦是迫不得已。朱邪赤心虽遁入漠北,然沙陀一族仍居河东,不服王化久矣,王氏一族只守得祖宅一城之地,若不迁出,恐沦为丧家之犬尔!至于禁姻令,女子却不是与李家相婚否?”

    李国昌父子反叛被驱,朝堂已经收回了赐名,王婉这么称呼也没什么罪过。兴许是被异族欺凌的太久,勾起老王妃的疼处,老太太居然忍住没发火,只是稍微点点头,但听到王婉的反驳还是忍不住两眼寒光,随即却轻叹一声,转头问向李潼:“这门亲事是宗正与老身商议所定,怕的就是她王家入宫添乱,如今只凭她嫁过人这条,圣人就是再眼热,也决计不会纳为嫔妃,听闻掖庭已来探查过,三郎你大可当个闲人将她养于府中,待祭天封赏之后再行定夺,切莫让人抓住把柄。另有,三日后,你亲去郑相府邸回恩,倒是她王家.......打发个下人送些薄礼,免得被御史说咱们勾结外臣!”

    要不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还是老太太看得通透,王家西迁想靠秀女入宫固宠,被李潼从中截胡,上杆子凑过去也是贴个冷屁股,可郑畋不一样,那可是未来敢跟黄巢掰腕子的人物,这大腿要是不抱,那跟等死没什么区别。

    “姨母说的是,外甥这就让人准备,就是我这脑子老记不住事,怕到时有失礼的地方!”李潼可不想因为小事丢了性命。

    “田大可,你也是府上的老人手了,三郎脑伤未愈,到时多帮衬些,要是出了差池,哼哼.......老身刮了你的肥油点灯!”老太太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吓得田大可立马趴地表忠。

    “明日传出信去,王氏女为夫祈福,自请修经月余。”这是老太太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去把府门关紧,除了圣旨谁来都不开,耶耶这病没他三五年功夫缓不过来,另外交代厨子,弄碗羊肉汤上来,方才吃的都什么玩意,跟猪食有得一拼,我都伤成这样还让茹素,就得吃肉补补。传话给他,不好吃就杀他全家。”李潼大声在正堂吩咐,吓得伺候丫鬟瑟瑟发抖。至于王婉,小丫头刚瞪李潼一眼,就被公报私仇的壮妇给拖去了后院,整治不了你个间谍胚子!

    时间只过去三天,对于李潼而言,比过了三年还难受,穿的就不说了,连条内裤都没有,成天系着条丝袜般的裈,上个茅房都得折腾半天,稍不留神还会拉裤裆里。至于吃的,除却煮就是蒸,关键大冬天连口绿菜都没有,瞅瞅就上火。算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要不又得吃饲料。

    伙房大概五千年来从未变过样,进门就是个硕大的泥垒灶台,黑黢黢的铁锅上方吊着几块熏肉,坛子罐子摆在一旁的木案上,除却少个水龙头,别的和后世没啥区别。大概是从未想过主家会进厨房,胖大厨哆嗦得连面团都不会揉了,一个劲在那打颤,被田大可连踹两脚才勉强恢复。

    “这不是有蒜苗吗,昨日的饭食咋没给我放点,是不是以为我脑疾就给偷吃了?”李潼指着靠墙角的两个筐子问道。

    “冤枉呐!”胖厨子拿出窦娥喊冤的气势,扑通一声直接跪地上,脑袋跟捣蒜般磕得砰砰响。

    “好好说话,又不是要杀你全家,再磕头就给你送军中,听说神策军死营玩命的收人,指不定还能获个军工啥的!”李潼一脸郁闷地躲开。

    田大可见厨子还在发懵,赶忙上前又踹一脚,这才帮着解释道:“温汤监近年支用锐减,三年无财雇民夫,就连往年供应太极宫的蔬果都荒废大半,这些蒜苗还是老王妃差人今日送来的,要不咱府上除却每月初一,十五,剩下的日子全指望盐菜活着呢。”

    很好,这就是没大棚的坏处,大冬日里连口青菜汤都喝不上,碰上个肠胃差的,非得便秘不可。李潼在厨房里转悠半天,这才叹口气道:“把冻好的羊肉煮半扇,面团你倒是多揉点啊,那么一坨够谁吃的,晚上府里不管老的小的全吃刀削面,管饱,敢煮成鼻涕粥就把你炖锅里。”

    厨子的专业性不容诋毁,胖脸上眼泪还没干呢,就拍着胸脯保证,若是没让主家吃舒坦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云云,被田大可嫌他晦气,又踹了一脚。

    大唐阶级固化严重,尤其是皇族之内,大部分丫鬟太监都是罪囚家眷,平日别说吃肉,就连黄粱饭都不管饱。今日猛听得有羊肉汤饼,好几个迷糊丫鬟都怕记错日子,忙找着老嬷嬷询问今日是否是人日。

    “哎呀,瞧你们这些个瓷笨样,连句恩谢都不会,往后还指望出去嫁人?怕是连自家汉子都认不出,今日是主家慈悲,见不得你们一个个猴瘦,带肥油的羊汤管饱,别撑着就成!”管事婆子蒙着半边脸站院里训话。

    丫鬟们呆呆傻傻地没回应,只有田大可吼了一嗓子:“周婆子,别在院里显摆,当三郎心里没数是咋地?调教人手这事本就你的职责,成日当个鹌鹑骂,现下弄帮木头杵那做啥,不够丢人钱!”

    回到正堂的李潼没注意这些,他此刻只想着快些填饱肚子,然后盖着被子挺尸,这没暖气没娱乐活动的朝代实在太无趣了。

    刀削面原来叫驸马面,这是田大可说的,估摸是柴绍性子急,吃面时等不及厨子慢慢擀,拔出佩剑就直接切锅里。厨子不知道啥叫刀削面,这并不妨碍他对削面二字的理解,能把全府上下三十几口子人吃的面条全切成一指宽的胖子不是一般人,还知道在羊肉上撒把蒜叶,要是再搁些醋就该打赏了。

    “主家,后院的饭食咋办,是和咱吃一样的还是按府中规矩来?”田大可站一旁帮李潼剥着蒜问。

    “一样,往后我吃啥她吃啥,多弄些肥羊肉过去,免得饿瘦了被王家说咱小气!你别光站那,面不吃就坨了,吃饱咱才有力气办事!”李潼被生蒜辣得直喝汤,头也不抬地回答......

    农妇山泉有点田,这是李潼刚毕业时的梦想,如今不但实现了,还他娘翻了几番。丫鬟十八人,仆妇六人,马夫两人,太监五人,外加两个牙掉头秃的老门子,这就是前雅王府的全部人手。经过五天的修养,李潼已经逐渐适应了大唐的生活,开始穿越后第一次年终盘点。

    “也就是说府里就剩这点财货了?这还有三日便是上元节,到时拿什么往宫里送,掖庭和皇帝那边要是一个不高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个非正常死亡,到时别说享福,怕是连骨灰都不知道扔哪。”李潼皱眉望着眼前的账册,认为皇族混到这步连个贫民都不如,起码人家能自由出入乡间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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