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如今领了将军府内院管事的差事，每月有银两，只需要顾着大姑娘一个，日子颇为清闲。原本妇人们都忐忑大姑娘会不好相处，见赵卿卿是个好说话，不小气也不娇气的，倒是放下心。
半个月来，见多了少将军迁就大姑娘，府里上下隐隐有些以她为尊的意思。
今日大将军凯旋，大姑娘不去迎接，大将军反而眼巴巴过来，更让人觉得大姑娘面子大。原本对赵卿卿有几分怨言不敢表现的人，也都暂且偃旗息鼓。
赵卿卿不知道这个，她只知道今天还是要喝药。
喝了药，她去外院半夏那里蹭了顿饭，她吃饱喝足刚要回去睡觉就被大师父姬其光抓了个正着。
“天色还早，对弈一局。”
赵卿卿苦哈哈进入十九道里周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以输五子结束棋局。
姬其光点评道：“急躁了些，若能沉得住气，还能少输两子。”
“我困啊大师父，你给我药里放了那么多助眠的东西，还不让我睡觉。”赵卿卿困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要硬撑着数棋子，她都要被自己感动哭了。
像自己这样尊师重教的，这世上能有多少?
姬其光慢悠悠道：“你这样，不太好。”
“恩？”赵卿卿挣扎地睁开一只眼，拄在棋盘上的胳膊撑着下巴，几乎要睡过去。
“要学会藏拙，这样下去会被发现的。”
赵卿卿猛地睁开眼，睡意被这句话击退，震惊地看着姬
其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勉强笑道，“大师父说什么？”
总不能是大师父发现什么了？她又这么容易被发现吗？赵卿卿这下子不困了。
“我那个弟弟是个执拗的，向来不信鬼神不敬鬼神。”姬其光眨眨眼，把一杯温热茶水推过去。产自南方的红茶，经过发酵后汤色橙红，最是暖胃。
姬其光不喜欢绿茶，最喜欢夏末秋初的老叶发酵而成的红茶,滋味浓厚回味悠长。
赵卿卿捧着杯子喝了口，心不由沉了几分。
“大师父……”她道。
“若是以往我也不信，我等只修今生不修来世。六光没往这方面想，也是正常。若真如佛家的轮回之说，以你以往所作所为，毁誉参半，倒是也有些可能。”
赵卿卿知道，姬其光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作为曾经的司天监少监，姬其光从来不是什么草包，他与陆夫子不一样。姬其光总是清醒的，逻辑缜密，不会意气用事。
她有些慌了。
这是她回来这个世界，第一次被人发现真正身份。对方甚至试图解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先生。”她单手扶额，“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等醒来已经是这样了。”
姬其光问：“她死了？”
赵卿卿连忙放下杯子坐直，严肃道：“听羽哥儿说，他到时人已经断气。”也正是因为这样，周斯羽才一直怀疑她。
“若不是亲眼所见，贫道也想不到。”姬其光叹了口气
，“再下一局。以后还请大姑娘多收敛，斯人已逝，什么都回不去了。一切都是新的，不如重新活一次。”
“大姑娘与少将军，大将军的关系，还请多多考虑考虑。”
赵卿卿如遭雷劈，她维持着端坐姿态，木楞地看着姬其光。良久后，她苦笑道：“先生……大师父说的不错，或许我应该忘记一些事情。”
长公主赵蓁蓁死了，她现在是赵卿卿。那个死后被追封镇国长公主的人，终究是死了。
她是赵卿卿，也只能是赵卿卿。
“无论如何，你欠桃花一命。这份因果，还需担着。”
赵卿卿敛眉收棋，闻言眉眼未动，“那是自然。”有关于桃花的一切因果、事物的总和都需要她才承担，她自然不会逃避。
“大师父放心，以后我便是赵卿卿。”
又是一局棋，赵卿卿输了八子。数子时，她有些怀疑人生。
“不下了，反正也赢不了。”
“性子跳脱，但凡能沉下来性子，便能少输两子。”姬其光无奈看她，将黑白棋子收拢好，出去取了一瓶药回来。“新配的，一日三次，一次五钱，吃饭时吃。”
赵卿卿不高兴又加了一种药。
“一天两碗那么苦的药，还要再吃这个？那我不用吃饭，喝药就饱了。”
“以后只吃这个。”
“真的？”赵卿卿打开药瓶，倒了一丸在掌心，见是琥珀色的小丸子，看着颇为剔透的样子，试探性地放进嘴里，仔细品了品
，才松了口气。
总算是不苦了。
姬其光见她这样，倒是笑了。
“下一步，就是把称为称谓叫对。大将军和少将军都不是脾气好的人，时间久了难免积怨。你这大姑娘的身份，也就不好混了。”
赵卿卿撇嘴，她也知道自己应该面对现实，可就是觉得别扭。
对着昔日自己养大的小孩叫爹叫哥哥，实在是奇怪的很。
瞥见姬其光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如临大敌。
“再不改口，我那弟弟知道这件事，怕不是要掀翻天。陛下因为长公主遗体的事情迁怒于人，贫道被流放到朔北来，也是不太高兴。”
这是威胁，绝对是威胁。
赵卿卿从不怕威胁，她习惯解决威胁自己的人。可惜这次威胁她的是自己最敬重的人。她垂头丧气道：“行吧，改口就改口。”
“长公主遗体怎么了？”她是中箭死的，死得快，遗体也完整。难道赵元觉得她是个凶煞，准备把她丢在皇陵门口当机关兽吓人？赵卿卿眨眼，如果赵元真这样干，她想打人。
“长公主遗体还未下葬。”
“……都臭了吧，变成骨头了吧？”赵卿卿一阵恶寒，以往她在战场上见过不少尸体，很清楚人死后会是什么样子。
姬其光被她表情逗笑，又推给她一盏茶水。
“倒是没臭。我就是因为上书请求下葬被贬的。”流放还是贬谪，对姬其光来说没什么区别，他也说得混乱。
赵卿卿嘴角抽了抽，她想，
赵元脑子一定有毛病。
喝了口茶，把要吃的药咽下去，她抱着药瓶皱眉沉思。
“赵元一定有病。”
“大姑娘，他是一国之君，注意下说辞。”
姬其光有些怀疑，她到底是怎么骗过自家弟弟的。看来自家弟弟还是太蠢了。
“陛下一定有头疾。”
姬其光：“……”
赵元这事情的确不地道，赵卿卿如何生气都不为过。姬其光心情颇为复杂地看着新收的徒弟从昏昏欲睡到活蹦乱跳，暗道是不是应该给这位‘大姑娘’多加一些课业。
斗酒会都结束，赵光裕找不到闺女，一直从西厢寻过来。半夏通禀后，赵卿卿见姬其光盯着自己看，咬咬牙道：“请进来吧。”
赵光裕进门，见自家闺女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喝茶，顿时有点牙酸。
“卿卿这么晚不睡觉，在这里喝茶做什么？”还不如陪他喝酒，“你哥拿了头筹，实在是可气的很。”
赵卿卿在心里暗暗安慰自己一番，站起来把人拉到自己座位上，提了旁边小火炉上的水壶，冲了一杯茶双手递给赵光裕。
“爹爹和别人比这个干什么？本来就是天冷，办的一场游戏而已。小酌便是，没必要去拼命。”
“你你！”赵光裕险些没拿稳盖碗，眼圈通红地看着闺女，“你不怪我了？”
赵卿卿心情复杂道：“不怪，哪里有子女怨恨父母的？”
她想打死自己！
姬其光似笑非笑的目光，更是让她想自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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