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转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瞅着东家。
“这开方子的人，君臣佐使配伍不错，可惜好像没见过什么好药材似地分量给的重。咱们都是道地药材，我没敢照方子抓药，都给减了些。”
背对着门，躲在青纱帐后面睡觉的人猛地睁开眼。一脚掀开帘子，露出高大异常却男生女相的面容来，久睡初醒的缘故这人面上还带着红晕，眼中精光迸射，似能摄人魂魄，让人见之惊心。
很快，道人便精神内敛，垂下眼皮，用含糊不清的语气道：“半夏啊半夏，你这样迟早会被吊起来打。你师父知道了，定然让你面壁思过。”
半夏撇嘴：“这药本地能产的，都是我与师父上山挖的，咱们不产，也去亳州禹州寻，可都是好药。要按那方子，铁定吃出问题来。”
“罢了，您说说，怎么改的方子？”
半夏连忙把自己修改后的方子说了，他打小跟着师父，一伸手就知道几钱几厘，倒是没在这上面出过差错。
“还行。来抓药的人，你可认得？”
“城中武将世家蔡家的管事婆子，听说姓王，其他的不知。”
“行了，我去寻。衣服拿来。”
半夏连忙去拿黄铜香炉上搭着的衣服，他想到个问题，问道：“师傅认得路？您之前说去朔北，结果到了安同。你去蔡家人府上，万一走错路去了沧州怎么办？”
“贫嘴，好生看着铺子。再给你师父写信，天天
在山上茅草屋里没意思，又不是敲木鱼的，让他也来抓药。”
半夏吐了吐舌头，心说师父愿意下山才怪。
师父最不喜欢和人交流了。
时下道家有个规矩，一辈子只有一个师父。要去找其他人学东西，需经过师父的同意，除非改换门庭，否则只能唤做‘师傅’。一个人一辈子可以有很多师傅，师父却只能有一个。
半夏最尊敬自家师父，不忍心师父一个人在山中。师傅走后，就连忙拿了抓药的纸给师父写信。
写好信，他给了街上闲汉几个铜板，让帮忙送信。
“回来我再给你十个铜板。”
闲汉笑道：“小师傅啊，剩下铜板我不要，把你们做的糖丸给几个可好？我一个侄子吃了你家的糖，都不咳了。”
“那可不是糖，是甘草、山楂做的丸药。这个时候给小孩吃也不错。晚些时候你把你家侄子带过来，让我师傅看看。”
闲汉挠头苦笑：“没钱看病啊，他爹早就死了，就剩下个娘天天刺绣，眼都要瞎了，勉强只能糊口。”
半夏闻言，面上一肃道：“尽管来，我自掏腰包。”
“小师傅有银子？”
半夏脸顿时红了。
“还有十个铜板。”那是他省吃俭用省下来的，“你快些去，回来我给你拿十个铜板的甘草山楂丸。”
“谁不知道我脚程快，瞅好吧您。”
闲汉笑嘻嘻跑走，半夏蹲在门槛上，看着渐渐移动的日头，嘟嘴道：“师傅应该不会迷
路吧？”
这可真不一定。
萧叶走了大半个城，躲在暗巷里扯掉脸上的白色胡须和头上的假发套，身形微动，从一个背脊微微佝偻的老者变成了原本模样。从药箱里拿了个瓶子出来晃了晃，他嘿嘿笑了。
“都是没脑子的，那么多人都比不上我一个。”
身穿黑衣，腰间挂着弯刀的异族人从墙上跳下。
“萧大人，那个老头怎么处理？听说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御医，说不定有用。”
萧叶冷笑道：“御医又如何？解决了。这世上，论医术，谁能比得上我师父？当年我师父可是差点救活那个姓赵的。”
提起景朝的长公主，萧叶至今觉得头皮发麻。
“没了她，真好。赵光裕的女儿也要死。我算是看出来了，他们皇族出的女子，和我们萧家的一样都不好惹。”
萧家人玩毒是好手，女子更甚。有的毒于心计，有的和萧叶一样是用毒的。
赵家人早年都是兵戎战事上的厉害角色，重阳长公主那样凶戾的算是其中翘楚。
“幸好她死了。”
萧叶至今还在庆幸。
“走吧，回易县。姬六光抓我的仇还没报，我定要他不得好死。让人看着，人一死就偷过来。我手痒了。等解决掉姬六光，我再回来。”
“是！”
半夏的师傅站在街道正中发呆，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又走回来了。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没错啊。”
路过卖糖葫芦的小哥看不下去，走过来问他要去
哪里，给指了路，没过多久就见他又回来了。
“罢了，这位小哥你的糖葫芦我都买了，你带我去吧。”
此人果断认怂，把钱袋递给小哥。
“行。你就是城中新开的，没有名字那个药铺的掌柜吧。早就听说你刚来就迷了路，都传开了。”
“贫道也奇怪，为何会迷路。”
摘了一串糖葫芦递给路边小孩，穿着白衣头戴逍遥冠的道人摇头苦笑。
“我总觉得自己走对了。”
两人走了一会儿，等到了地方，糖葫芦只剩一根，年轻道人捏着竹签子，笑眯眯向糖葫芦小哥道谢。
“快进去吧，天都快黑了。我在这里等你回去，不然又丢了。”
“不必，贫道来是致歉的。您等在这里，也不知要多久。快些回去吧，今夜或许有雨。”
糖葫芦小哥抬头，果然见天色阴沉，墨云呈低垂之势，周遭已经开始起风，风越来越急。
“那我先走了，还要给我娘做饭呢。道长今晚可以借宿在这里，军主向来是个好人。也不知道您做了什么错事，只要别伤着他的兵，什么都好说。”
“好。”
糖葫芦小哥脚步飞快，不一会儿就没了人影。
年轻道人叩响大门，门房开门见到他，砰地一声又关上门。
“……贫道。”
“给，你吃肉不？这是今天的肉包子，这是昨天的素包子。”
“贫道什么都吃。不，贫道不是来讨要吃食的。贫道是来寻人的，今日府上有一位姓王的管事
来抓药，我那小弟子仰仗着自己的药好，没有按方子抓药，贫道来看看情况。”
门房闻言一惊，怒道：“你们怎么能这么干？”
“千错万错都是贫道的错，请快些通报吧。”
“你等着。”
门房再一次关上门，过了没多久，便有人出来拽着年轻道人往府里拉。
“真是世风日下，抓药这种事情也能出差错，你们怎么开药铺的？”王婆匆匆过来，对着道人一顿骂。
道人倒是个好脾气，不怒不恼，只说要去看一看病患。
蔡随风正在家里吃饭，知道消息也出来，见是个年轻道人，不由皱起眉。
他总觉得这道人在什么地方见过，若是换一身衣服，倒是和当年在新帝登基大典上看到的司天监少监有几分相似。时隔多年，蔡随风自然不会以为这人就是那位少监大人。
只觉这人或许与少监大人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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