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潘朵转头看着他,突然更伤心的哭了起来,席熙伦一时慌了手脚,“怎么了,伤口痛吗?”

    潘朵哭着摇头,上气不接下气的,席熙伦伸手轻拍她的背,过了好一会儿,潘朵才止住了哭,她凄凄艾艾道:“对不起,熙伦,我骗了你!”

    潘朵突然说话,把席熙伦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因为那声音像音响破音被卡住一般,又像来自地狱的索魂声,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潘朵看到他惊疑的表情,忍不住悲从中来,再度大哭起来。

    席熙伦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是潘朵在说话,她会说话!怎么可能!!!“你会说话?你不是哑了吗?”

    “我没哑,但是我的声音跟哑了又有什么区别?你看,你刚才听到我的声音,都像听到鬼的声音一样,我根本不敢在你面前说话,我……”潘朵不敢再看席熙伦,她捂着脸向医院冲去。

    席熙伦愣了一下,声带破损的潘朵,身上背着一幅野兽图的潘朵,身上打着邢永涛烙印的潘朵,这些不同的潘朵像一重重山脉一样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如来佛祖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使出千般法子想要从过往中挣脱出去,最后还是被困得死死的。

    他来不及想别的,站起身来拔腿追了出去,这样的潘朵,无论是良心还是责任,他都无法抛下。

    墓园。

    琬琰抱着一束小雏菊,沿着山路慢慢向山上走去,她身后跟着两个如影子般的黑衣保镖,她不让他们跟,他们却说寸步不离是他们的职责。

    琬琰苦笑了一声,没有再为难他们,走到黎母的墓碑前,她定定地看着照片上的黎母,温柔慈祥。她将小雏菊放在墓碑前,然后靠着墓碑坐下来。

    黑衣保镖自动退守到50米开外,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妈妈,我想您了。”琬琰低喃道,当记忆中的母亲变成这样一张照片时,她记忆中的温暖也变成了墓碑的温度,无论靠得有多近,她都感受不到温暖了。

    她想起那日,妈妈在爸爸的衣冠冢前告诉她,她的爸爸没死,这真是一个荒诞离奇的事!

    不仅荒诞离奇,还离经叛道。

    原来她不姓黎,她姓潘,与潘朵的潘一模一样。

    潘少军,海城白果镇人,因为工作原因,调任到妈妈所住的清泉镇,从基层干起。

    年轻时候的潘少军一表人才,高大帅气,吸引了清泉镇上许多姑娘的芳心,黎母也是其中之一,黎母生性内敛,并不像别的姑娘那样找各种借口接近潘少军,因缘际会,黎母与潘少军认识,两人交往了半年,偷尝了禁果,一个月后,黎母怀了潘少军的孩子。

    潘少军表示自己一定会负责任,遂娶了黎母,当了上门女婿。两人恩恩爱爱,生下了琬琰。

    就在琬琰满月时,孩子需要上户,潘少军却跟黎母商量,孩子的姓,落成黎姓,为此,黎母跟潘少军大闹了一场,最后还是同意了他如此荒缪的提议。

    当时的黎母,父母早亡,她生活的全部重心都是潘少军,潘少军说一她不会说二,潘少军让她往东,她不会往西。

    两人就这样过了好几年,一晃眼,琬琰都已经五岁了,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黎母有一次提起,是不是该带她们回去见见他的父母,潘少军却似有难言之隐一般,并没有同意

    更甚至于,黎母连他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因此,黎母渐渐为自己当初的冲动感到后悔,她决定要了解潘少军这个人,这才发现,潘少军在白果镇已经娶妻,他的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因为早产,他的妻子再无生育能力。

    他父母逼他离婚再娶,要为潘家传宗接代,于是,夫妻两想出了这样一个“借腹生子”的荒唐计策。

    而潘少军之所以“娶”黎母,一来,是要借腹生子,二来黎母父母早亡,势单力薄,没有娘家人撑腰,就算东窗事发,也没人会信一个小孤女的说词。

    黎母从白果镇回来,她心灰意冷,一度想过要自杀,但是为了琬琰,她忍辱偷生,选择活了下来。那时潘少军的调令下来了,他调去了海城,临行前,黎母与潘少军决裂。

    潘少军走后的第二个月,黎母怀了第二个孩子,那时她忧郁成疾,又担心琬琰的私生女身份被人发现,一辈子受人指点,于是撒下了弥天大谎,称潘少军在外死了,尸骨无存,并立了衣冠冢悼念,也绝了儿女们找爸爸的心思。

    黎母为自己的天真与单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她独自抚育了两个孩子,到死都没有再见那个男人一面。而那个男人也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回过清泉镇。

    琬琰这才明白,为什么她小时候总会被人指指点点,为什么总有人在她妈妈背后说三道四。

    琬琰手指摩挲着素戒的钻面,菱形的钻面刮着她的指腹,泛起淡淡的刺痛,她看着远方被金色的阳光笼罩的山脉,眼里浮现薄薄一层雾气。“妈妈,您在下面还好吗?我见过那个负心人了,他真可怜!”

    真可怜,她也真可怜,这样想着,她心情更加低落,再不能言。

    潘少军可怜,是因为他生命中的两个女人,在同一天离世,这个男人,因一己之私,不仅毁了妈妈的人生,也毁了她的人生。

    这段孽缘,上一代结束了,却延续在下一代,潘少军,潘朵,这段噩梦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

    席熙伦在医院外的马路旁追上了潘朵,他抓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继续向前跑,“潘朵,你别跑,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潘朵,不会变。”

    潘朵楚楚可怜地望着他,苍白的脸上爬满了泪痕,“你真的不会介意?”

    “不介意!”席熙伦斩钉截铁道,潘朵眼底的忧郁因为他这句话慢慢散开,“熙伦,谢谢你,为了你,就算受再多的苦,我也不后悔。”

    席熙伦的心又往下沉了沉,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艰难道:“你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些什么?”

    无论是理智还是情感,都在阻止他问这个问题,但是他还是问出口了,与其这样一天发现一点,不如将所有事都摊在台面上,该他承担的,他不会逃避。

    潘朵神情一愣,刚退去的忧郁又迅速汇聚到眼底,她低下头,声音像破了个洞一般,“如果你真的那么想知道,那你跟我去个地方吧。”

    潘朵开车,载着席熙伦向郊区开去,这段路他认识,是通往席宅的大路。车子经过席宅,又向前开了两公里,那里有一栋废弃的别墅,潘朵在别墅前停下车,淡淡道:“到了。”

    席熙伦看着这栋残破不堪的别墅,他又回头看着潘朵,潘朵的神情充满惧色,她慢慢陷入回忆。

    “我们约定的那晚,邢永涛派人找到我,他说只要我不跟你走,他就放过你们。但是只要我跟你走,你这辈子都别想过一天安生日子。”

    “你答应了他?”

    “是,除了答应他,我别无选择。”潘朵闭上眼睛,声音里多了一抹苍凉,“我想用我的自由换取你一生光明前途,值得了,然而,邢永涛的变态是你们都想象不出来的,我背上这幅野兽图刺青,只是他一小部分杰作……”

    潘朵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除了她背上这幅刺青,邢永涛加诸在她身上与心灵上的耻辱,根本就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她最初被关在地窖里那一年,她想过死,她用衣服搓成一股粗绳,然后亲手勒死自己,就在她奄奄一息时,邢永涛赶了来,救下了她。

    他不会允许他的玩物轻生,他要折磨她到死。

    而就是那个时候,她知道她怀孕了,孩子三个月,是席熙伦的,为了这个孩子,她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斗志。

    她与邢永涛斗智斗勇,那时候,蓝玫瑰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因为两人同病相怜,蓝玫瑰帮她瞒下了她怀孕的事,然而随着肚子一天天变大,她终究还是瞒不住。

    邢永涛震怒,一脚一脚踹她的肚子,他发泄够了,就将她一个人扔在地窖里,那时她已经怀孕八个月,被邢永涛踹得早产。

    地窖里又黑又潮湿,她痛得死去活来,再凄厉的尖叫声,都引不来一个人,她承受着撕裂般的痛楚,不知道生了多久,终于将孩子生了下来。

    那一声响亮的婴啼,是她人生中最美的乐章,即使她已经痛得快要死去,她心里仍然感动不已。

    地窖里没有剪刀,她用牙齿咬断了脐带,奄奄一息之际,蓝玫瑰打开地窖的门进来,看到她浑身赤裸,怀里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儿,她当场就吓懵了。

    也许是上天怜悯她,那几天邢永涛正好去国外出差了,她把孩子交给蓝玫瑰,让她务必打听到席熙伦的下落,托人将孩子送去给他。

    因为这个孩子跟着她,只会死路一条。

    席熙伦听到这一段,整个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他将脸埋在手掌里,“对不起,潘朵,对不起!”

    “不,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告诉你这些,熙伦,我的初衷一直都没有变,我只是希望你幸福。”潘朵闭上双眼,眼泪滚滚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