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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小强带张海涛行至集街东头时,看到西湾村口站着吴欢,参加过解放战争的一位老兵,胳膊腿上落了几道伤疤,破衣啰嗦,潦倒地站在那里,满脸怨毒,对着向他走近的一人咒骂着。

    “张明文,你妈*,当时统计退伍军人你为什么漏下我?你倒是吃着国家补贴,你老婆拿着护理费很好了……”吴欢骂着,张明文渐渐走近。

    张明文曾是张家村村长,与张祖华搭过班子,也是退伍军人,曾在支援新中国建设的采石场中长期工作,落下了“石呛肺”的毛病以残废军人的身份退伍。在他任职期间,国家下派调查人员入村搜集退伍兵员资料,准备抚衅为民抗枪的军人。

    张明文统计完毕后,唯独落下了吴欢。很快国家待遇落实下来,张明文每月除下发工资外,还给他的老伴发着护理费,生活过得十分滋润。吴欢了解消息后已然晚了,统计调查的浪潮已然退去。

    吴欢很生气。因为同是退伍军人,同负过伤,一个被福利和荣誉所环绕,一个被人所遗忘,一苦一乐有天壤之别。吴欢懒而堕落,娶了老婆、生了儿子吴大厂之后仍浑浑噩噩混日头。无奈下,他老婆踩着一双小脚偷人米面粮食,偷人的钱财,终于被人发现用生石灰搓瞎了她的双眼。

    家徒四壁,幼儿瞎妻,如今又被国家遗忘,令本就心内不平的吴欢变本加厉,更加暴戾而怨毒。自己无力养家,每听到老婆和儿子指责埋怨时,便大打出手揍向他们娘俩。有时被愤怒抿灭了理智,竟然拿起一把步枪对准了儿子。

    儿子渐渐长大,吴欢渐渐衰老,他又一次拿枪对准了儿子吴大厂的额头时,吴大厂叫嚣道:“开枪啊,打死算了!”在吴欢犹豫之际抢过步枪,在石头上摔成两半。

    因此,吴欢把自己穷困至此的原因归究于张明文。从此,每日里站在院子里大声咒骂张明文成了他的必修课,扰得四邻不安。平常走在街上口中兀自喃喃自语,多半与自己鲜血的付出和张明文的失职相关。每次碰到张明文,必然跟他纠缠一番。

    张小强和张海涛站在后面,看吴欢和张明文相遇后的好戏如何出演。

    张明文见惯不怪,道理早已无法讲清,也懒得理他,打算从他身边经过。吴欢出手拦住了他。

    “停下,别走!”

    “又是当兵退伍的事儿是吧,你有完没完!”

    “完?”吴欢叫道,随后蹲下身去挽起裤腿,指着腿肚上的一处疤痕叫道,“你给我再次看清楚,这可是枪子儿打的,不是他妈的狗咬的!”

    “枪子儿咋那么不长眼,咋不打到你的脑袋上。”

    “你是指望枪子儿打死我!一了百了,”吴欢叫道,“哪像你,一个破工程兵,没杀过敌人,却不要脸让国家养着!”

    “没功夫跟你瞎咧咧,你闪不闪开?”

    “不闪开!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说清楚你妈*啊!这都多少年了你还纠缠着跟我过不去,你给我让开!”说着,拧住了吴欢扑上来的右手,像掰烧鸡一样像后一折,吴欢唉哟唉哟嚎叫起来,口里却骂着:“有本事你给我掰断!我就是不服!”

    张明文并未动气,更不想掰断他的手腕然后养着他,脚下使了一个扫腿将他轻轻扫倒在地,然后松开他扬长而去。吴欢倒在地上依旧惨嚎着、咒骂着。

    张小强和张海涛在后面望着,心下在窃笑,觉得他们两人的打架像在做游戏,谁也不会真对彼此怎么样。久而久之,仇恨被岁月慢慢缓释,结果已然无法改变,而咒骂、纠缠、掰手成了习惯,若是没有这种无聊的小把戏寄以宣泄和调剂,似乎生活便过不下去。

    多年以后,张明文肺部咯血,终于以八十二岁的高龄逝去。逝去的当天,吴欢拄着拐杖一步一点来到张明文的灵前。家人怕他再骂,欲要阻止他靠近,吴欢却很安静,站在十几米外望着张明文的灵像面无表情地观望着,然后在众人迷惑不解的目光中唉了口气转身离去。

    自此,从吴欢破旧的院墙内再没传出咒骂声,也再没见吴欢出过门。

    几年相安无事,大家都觉得吴欢已经死了。他的院墙几乎倒塌殆尽,房屋破旧肮脏,到处凌乱不堪,瞎老婆早就死了,儿子吴大厂结了婚盖了新房分了家。有好事的人去他家串门,看到吴欢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阳光落在他皱纹布满,形同沟壑,却平静慈祥的面庞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因这光芒,连带着沟壑里的油泥都是可爱的。

    吴欢不仅没死,纵然称不上幸福,却活得很平静。

    直到二十一世纪十时代末期,国家重新展开对退伍军人的调查,新的村长将他的名字纳入了被调查的名单。几天过后,村长和几位班子成员在前,带领着一支身挂红花、敲锣打鼓的队伍踏进吴欢家门,给他颁发了荣誉证书及抚恤金。并对其承诺,之后每年都有高出其他退伍军人的慰问金和补贴费。

    村民有羡慕者、有感慨者、有欣慰者,议论纷纷,不可抑止。

    此举过后,不过十几天便有人偶然发现,吴欢死在他家肮脏的大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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