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件是吴小文的事。
整个寒假,张小强都没有见到吴小文,有时候天气好,小伙伴们在大街上骑自行车、狂奔时,他都斜眼瞅着吴小文家的方向,也从没见她出来过。终于有一天,一条鲜艳浓郁的红色围脖飘扬在风中,闪进了张小强的视线,他的心动了一下,凝神望去,见一个穿红挂绿的少女身影出现在吴小文家的屋后。
“是她!吴小文。”张小强差点脱口而出喊出这几个字,胸口埋着的鼓槌早已闻风而动,激烈地敲起他的心鼓来。那鼓敲得剧烈、震撼,一时间令张小强晕眩不已。
可惜吴小文神情专注,竟没向他们这些狂吼乱叫的野孩子们望向哪怕一眼,便沿着她家的屋后不急不慢地向东走去。张小强知道,她一定是去找张正玩了,她俩关系的紧密程度,与他和张天津好有一比,是撕也撕不开的。张小强的目光被吴小文小巧的身影牵引着,仿佛一只蝙蝠定位了一只蚊子,撕也撕不开来。
“小强哥,你在看什么?”张天津一捅他的后背问。
“没看什么……真是一条鲜艳的好围脖啊!”张小强盯着吴小文脖子上那条鲜艳如火的围脖叹道。在他眼中,那条围脖猎猎飘扬,正燃烧着冬风。
“嗯,那围脖真不错,那鲜艳,就象昨天我爹杀完鸡后流在地上的血。”张天津说。
“妈蛋,不会打比喻就不要乱比喻,好好的一条围脖,让你弄了满大街的血腥子气。”张小强骂道,同时心里在说,“你个傻蛋,以为我到底看的是那条围脖么!”
张天津年龄小一岁,小毛孩子一个,性格又比张小强开张,哪懂得了他张小强的心思,张小强如是想。
直到吴小文拐过胡同口消失了,张小强才把散落在地、尽皆碎裂的目光一一收回,把右手紧靠在左胸口上,默默整理着自己复杂的心情。
“你咋了,小强哥?你那里痒痒么?要不要我帮你挠挠?”张天津走上前,望着捂住胸口满脸痛苦的张小强关切地问。
“你他妈滚开!你挡住我视线了。”张小强烦躁地拨拉开张天津,兀自望向那已然空空如也的方向。张天津并不生气,就好像张小强拨拉他是应该的,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他要是不受到他的拨拉倒不舒服起来,因此他啥也没说,笑眯眯着跨上自行车然后狠劲一蹬飞远了。
好不容易见到吴小文一次,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却使张小强的内心满足了好久。他感觉那颗始终悬着的心稍稍退回了原处。可是又过了一两天,突然从午后的迷梦中醒来的张小强从大炕上坐了起来,闭上眼睛,痛苦地发现眼前浮荡着吴小文的俏脸和身影。
他想着那张俏脸,逐一对比着自己曾见过的所有女生,发现竟然无人能及,那双眉眼韵味分明,耳鼻口唇的摆放恰到好处,简直是上帝精心打造的杰作精品。当真无人能及。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双眉眼对他有天然的杀伤力和震撼力。
他想此刻就见到吴小文,但他又不敢。坐在大炕上,脑海中的思维一时左支右绌、摇摆不定。不见万分思念,见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徒增尴尬。因此见或不见,都是痛苦。
他在想,要是窦峰遇到这件事应该怎么做?张金亮遇到这种事又应该怎么做?
他想着张金亮曾经多少次与吴小文在西湾边“约会”,两人互相甩着未拧干的衣服嘻笑打闹,也没有半点不自然,他是如何做到的呢?要是窦峰面对这件事的话,张小强本能地想到,他一定会找个由头千方百计地接近吴小文,比如……故意用刀子在手指上轻轻拉一道小伤口,然后气定神闲地踱到吴小文家里,让她父亲吴长龄给包包。
倘若吴长龄不在家就更好了,吴小文她娘会安排吴小文救场:“小文啊,我正在做饭,腾不出手,你帮窦峰包包手吧。”接着吴小文会道一声“哎”,然后取出药棉药水细细地为窦峰包扎那道本不用包扎的伤口,一对少男少女,两人的身影剪在窗上,有如一对举案齐眉的小夫妻。此时,窦峰会恰到好处地举起他那不怀好意的邪恶目光……
“住手!”张小强在心里喊道。喊完了蓦然惊醒,发现这本是一场想像而已,并不是真的。但对他张小强来说,想想也不行。绝对不行!
招是好招,可张小强觉得这也太他妈卑鄙了。所以,窦峰能想到的招,他张小强决不能用。绝对不能用!
这不能用,那也不行,看来一切道路都堵了。“妈蛋!活人真让尿给憋死了。”张小强愤恨地想。妈的,憋死算了!
第二天,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张小强闷闷不乐,随手推着自行车驶出院外,跑到了大街上。大街上阳光未暖、冷清无人,张小强也不在乎,骑上自行车漫无目的地奔竞起来,越驰越快,像是跟谁在比赛,非要夺取个冠军似的。但他挺自觉,每每将自行车驰向吴小文家的胡同口,斜眼瞥一下吴小文家空空的大门,然后迅速转回去。
周而复始。阳光升起时他已大汗淋漓。
“小强哥,你咋不喊我呢?”张天津推着自行车,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这不来了么!”张小强只好这么说。张天津也不在乎,跨上自行车奔驰起来。
不一会儿,阳光渐暖,金色的光线铺满了整条街道,街上的小伙伴渐渐增多,场面越来越热闹,越来越混乱,危险也在一步步上升着。只听“哐当”一声,张小强和张天津两人撞在了一起。
“张天津,你妈蛋!老是隔着我那么近干吗?”张小强捂着膝盖问。
“我就愿意跟着你嘛!”张天津笑着说,接着他叫了一声,“呀,小强哥,你手破了。”
张小强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右手食指被擦破了皮,一粒粒血珠和血清向外渗透并凝聚着。“小强哥,你疼不疼?快去吴小文家包包吧。”张天津劝道。又有几个人围了上来,各自劝他去包包,依他们而言,包包好得快,要是不包就该化脓了。
张小强本不想去,但看到别人关切的目光,听那催促的言语,似乎感觉到别人是在取笑他没有勇气跨入吴小文家门似的,于是一挺身站了起来,向吴小文家走去。张天津默默跟在后面。
走近吴小文大门时,张小强犹豫了一下,感觉头嗡嗡的,意识里想让他离开。但张天津就像一把黏黏的大鼻一样,紧跟在他身后,不断推着他的后背。张小强咬了咬牙,一狠心跨进了吴小文家的大门。
“我手破了,我要包手。”张小强望着正在洗碗的未来的“丈母娘”小声说。
“包手?进来吧,来里间这里。”不等未来的“丈母娘”答话,隔着一道门帘,里间里传出热情的呼唤声,听那声音,正是赤脚医生吴长龄。张小强欲要向里间行去时,望见未来的“丈母娘”向他轻笑了一下,不知怎的,令张小强的内心里一热。
吴长龄在里间里忙活着,见张小强进来后,放下手里的活计取药棉药水帮助他包扎伤口。张小强左顾右盼,除了看到吴小文的弟弟吴小滔蜷缩在一张沙发上之外,并没看到吴小文和吴小芬在哪,许是她俩去奶奶家陪奶奶做手工了。
这次包手,张小强终于没有见到吴小文,可令他自己感到奇怪的是,在他的胸口里,除了失望,竟然还有一丝丝的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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