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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年味渐薄,开学计日可待

    年味渐薄,开学计日可待,张小强变得紧张起来,胸口似乎埋着一枚持续计时的小钟,终日“叮叮当当”提醒着开学的临近。有的同学渴望开学,觉得又可以见到放肆嬉闹的朋友们。张小强则不同,恨不能这假期无何止地过下去。

    日子如挂在墙上的月份牌一样被一页页撕掉了,张小强内心的压迫感持续加剧,影响了他本应无忧无虑的心情。特别是当他舅舅走后,他娘郑重地嘱咐他道:“小强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也学会了骑自行车,以后每年要独自去给舅拜年了,年年初一都去。”

    听到这话,其他孩子也许兴奋,对张小强来说,却无异于雪上加霜,这突如其来的被迫长大的责任感像一座小山一样压在他的肩头。他知道,自己是个即使凭着银钱也买不来物件的“窝门汉”,对他来讲,打交道是最困难的事,他又怎么能做到独自去舅家拜年?因此搞得他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生活变得寡淡起来。

    对什么也懒得上心,因此在此期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也就不多,大多不值一提,稍稍触动张小强心弦的,不过以下三两件事。

    第一件是他爸爸喝醉酒后喊他为“兄弟”的事。当晚上,张祖华醉倒在床上还没醒来呢,这件事已被李氏与邻人聚会的闲聊中传扬出去了。当时在座的有洪洋娘、张洪海娘、张洪海的爹张京逵、大奶奶、张北京的娘、陈永胜家陈四奶奶,几乎达到了张小强家那狭窄的室内面积可以容纳的最上限。照例是一翻震天动地的寒暄,然后茶气氤氲、烟雾弥漫,既吵又呛,逼得张小强用被子捂住了鼻子嘴巴,内心里恶毒地问候着所有人的爹妈和祖宗。

    “今天遇到一件笑死人不偿命的事儿,我得朝你们说一说。”李氏吸了一口烟,啜了一口茶,脸上绽着神秘的微笑,露出口中并不太多的参差黄暗牙齿对众人说。

    众人把端到嘴边的茶杯停下来,把夹在唇间的烟卷忘了吸动,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出现了难得的寂静,大家抬着眼向李氏询问并期待着。

    “今天中午,你五叔跟我兄弟李栓和九泰书记在一块儿喝酒,人家倒没事儿,他先醉了……当然,醉了不可笑,可笑的是他将我兄弟李栓喊成了舅……”说到此处,李氏故意停下说话,将头一低,嘴巴抿了起来,吸了一口气又道,“这还不算,他竟然把小强叫成了兄弟!”

    众人吸了一口烟,啜了一口茶,稀稀落落地笑起来。在笑声中,李氏又开口了。

    “你五叔就这样……”李氏收了笑板起脸来,立刻换了一副酒醉后摇头晃脑的神情,指着面前一团空气,假装伸手拍向了面前坐着的张小强的肩膀,说道,“我现在是你五叔,面前正坐着张小强,咳咳,就这样……兄弟啊,哥酒量不行啊,陪不了你啊,以后还得再练啊!”

    这时,仿佛在人群中炸响了一只大雷子,众人骤然爆笑开来,所有人叉着后腰,拍着大腿,摇头摆尾,似狂魔乱舞。张小强气得捂上了眼睛。

    他在想,他爸爸酒量是不行,人也不咋得,自己人笑笑也就罢了,但拿给外人当“蘸料”,犯不上这么糟践自己。

    但那帮人只顾自己乐呵,顾不得其他。因为好不容易在闭塞枯燥的日子里找到点笑料,又岂肯罢休,只有更加维持这笑料的持久性,以打发郁闷无聊的时光,于是极为夸张地拍手击掌大笑着。

    不知是被震天价响的笑闹声惊醒了,还是被一泡尿憋醒了,张祖华忽然从大炕上摇摇晃晃坐了起来,半闭着双眼迷茫道:“什么事儿这么好笑!”

    大家望着醉眼惺松的张祖华,笑得更响了。张祖华从大炕上溜下来,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就要向外走去。“看,五叔诈尸了!”张京逵笑道。

    “滚你蛋!你们别把大牙给笑下来……到底啥事这么可笑?”张祖华在大醉未醒时还说了句笑话。

    “五叔哇!恭喜你又新添了一个亲兄弟啊!”张洪海的爷张京逵说。当然,张洪海并不是被抱养的,他爹是亲爹,但张洪海给他爹既不喊爸爸,也不喊爹,而喊“爷”,据说这样可以有意识地拉开亲情血脉之间的距离,让孩子更加健康、甚至长命百岁。

    当然,也有喊爹叫“叔”的,与喊“爷”的含义一样,所以村子里对父辈的称呼乱七八糟。在称呼上,张小强一向引以为豪,认为自己喊“爸爸”才是真正的“与时俱进”,是时代的弄潮儿。

    听到张京逵的话,张祖华皱着眉头迷瞪了一会儿,接着听到众人爆发出更激烈的笑声,他突然想明白了,转头恶狠狠地向李氏瞪去:“他娘的,又是你多嘴多舌了吧!没事儿就知道撇着个破嘴胡咧咧我!”

    “就说个笑话罢了,干嘛吹胡子瞪眼的!这也没有外人,都是邻居百家的。再说了,这事儿你要是做不出来,我们也没啥可说啊!”李氏呛了回去,她认为自己在众人面前绝不能失了气势。

    “笑话笑话!我让你天天讲笑话,变着法的埋汰我!”酒助怒气,怒借酒威,张祖华脑子里被怒气和酒胆胀满了,二话不说冲上前去,“腾”一脚踢爆了一只暖瓶,吼道,“我让你天天闲得腰疼讲笑话!”

    幸亏暖瓶里的热水告罄,没有泼溅出来伤着众人,但是那一声巨响却把众人震得跳了起来,玻璃碴子顷刻间散了一地,李氏嗷嗷叫嚷起来:“张祖华你妈逼!大过年的又要发神经!”

    大家见势不好,不敢再逗留,忙披好衣服灰溜溜地嘟囔着骂人的话离开了屋子。

    “好嘛,这年过的,还没出‘五末日’呢,已损失了一只热水瓶。”张小强瞧着地上的碎玻璃碴子悲哀地想道。

    第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出于村民意料之外,竟是张吉癸又气死了另一任老婆。两年前,张吉癸就不务正业,不仅在外寻花问柳,而且一分钱也拿不到家里来,地里的农活半点也不插手,令他老婆又气又绝望,终于撇下自己三岁的儿子张金韦喝农药自杀了。

    第一任老婆死后,张吉癸着实伤心了几天,也老实了几天,外人因可怜孩子,又切实看到了张吉癸的改变,于是帮忙牵媒拉线又帮他物色了第二任老婆。在一年多时间里,张吉癸表现不错,大家渐渐放下心来,接下来第二任老婆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这次他的第二任老婆死后,大家终于对张吉癸死心了,认为自己作了孽,又帮着他害死了一个好女人。

    听到张吉癸气死第二任老婆后,张小强除了内心对张吉癸愤恨不已之外,更多的是对张金韦和他一岁多的小妹妹的同情与可怜。他曾经见过孕育了三只小燕的燕父燕母来回穿梭为乳燕打食,可有一天燕父燕母却因误食了喷了农药的高粱而死在了乳燕的巢穴之下,可怜的三只乳燕哀鸣几天后也伏毙在巢穴里。

    这令张小强很不是滋味,推己及人,他觉得张金韦和他妹妹简直是那些失了父母的乳燕,以后要怎么活下去?想到此,张小强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好好哭了一场,心里却在想着:自己虽有父母,却跟张金韦和他妹妹又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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