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瘦老汉说得有来有去, 旁边众老汉听得有时点头,有时叹息。
吕大吉抹了把脸,就冲着黑瘦老汉嚷道, “三爷爷, 这当着客人呢,能不能不要揭俺家的老底啊?”
黑瘦老汉嘿嘿连声, “我也是才想起来了……你既不乐意, 那我就不说了。”
吕大吉其实也是听了黑瘦老汉的话, 这才想起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当年他和妹妹两个人从镇上回到老家的破房子里,日子过得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虽说村子里还有他们家一块地, 可那地荒得都长大树了,别说他们兄妹压根不会种地了,就算种, 那也没法种啊!
所以就算他们兄妺俩饿肚子的时候,经常走东家窜西家去蹭个饭,摘邻近地里一点瓜菜啥的,也是情有可缘吧?
然后村里人就把他们传得跟个天生懒汉似的……
这不, 把他们的名声给损了, 他都快四十的人了, 也没娶着媳妇, 他妹子二十大几了才嫁出去,嫁过去夫家还总挑刺……
哦, 想远了, 还是说回到姓钟的。
他大伯当年被他爹闹得冷了心,放出话来老死不来往。
但后来他爹没了以后,大伯还是给他们送过些粮米接济的。
但他大伯家境也很平常,尤其是大伯家的堂姐吕氏出嫁到钟家之后, 大伯与伯母染病而亡,打发大伯和伯母的时候,是他身为吕家唯一男丁,给大伯伯母摔盆打幡的。
那会儿他不是手头紧么,就跟吕氏多要了些银子……其实也没多少,就是七十两呗。
堂姐吕氏倒是把七十两银子给了他了,但后头就不怎么跟他来往。
其实后来他也有点后悔,想去找吕氏说点软话吧,谁知道再去钟家的时候,大门都没进去。
下人说当家太太姓纪不姓吕,没听说过他这个舅爷!
后来他倒是听说,他堂姐病逝,堂姐夫转头就娶了纪氏。
可怜他那个小外甥,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
他倒是有心想要照顾一二,可他一穷二白,啥能耐也没有,这念头也就想了想而已。
吕大吉就盯着这自称孟义的小伙,看着这衣着虽然不算富贵吧,可这一身半新不旧的布衣,比他可体面多了,由此可见孟义嘴里的钟公子,过得也不错。
认亲这个事儿,绝对是有利可图!
“哦,原来是我那苦命的外甥啊!不知道我外甥派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唉,想当年,我听说堂姐英年早逝,赶着跑着去探望,却被贵府下人拦着,连大门都没进去……说什么当家太太已经姓了纪!唉,想起我外甥来啊,这心里难受啊!”
吕大吉一手抹泪,一手捶胸,唱念做打,虽说演技不咋地吧,但在众多三家庄老汉眼里看来,那绝对是出好戏!
老汉们互相望望,都在心里摇头。
就说钟家公子吧,干啥这么想不开?
来招惹吕老九这个泼皮做甚,没得沾上就甩不开了!
孟义也被面前这位所谓的舅爷给惊了下。
心道难怪主家早先就交待过,这位舅爷因家境贫寒,无人可靠,言行举止可能有些粗俗世故,但本心还是好的……
就这,本心?是好的?
孟义尬笑两声,“舅老爷莫要伤心,当初公子年纪还小,什么事都做不得主,如今公子长大成人……”
吕大吉眼睛刷地亮了,抢话道,“我那好外甥长大成人,莫非是已经当了家?”
啊哈哈哈……他就说昨儿做梦,梦到走在镇子的街上,碰到一个财主,非得哭着喊着请他吃卤猪尾巴,他一口气啃了十条……可惜醒得太早!
孟义仍然尬笑,“那倒是没有,如今府里还是纪太太管家,钟老爷当家。”
吕大吉顿时有点泄气,“那我外甥如今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管着铺子了?”
他知道钟家的买卖做得还可以,要是他便宜外甥已经管了铺子,那他岂不是可以……
孟义摇摇头,在吕大吉彻底泄气之前,忙道,“公子如今的情形一句半句的也说不清,待小人先把给舅爷带来的薄礼卸下,再详细给舅爷说吧?”
吕大吉登时眉花眼笑,连连道,“诶呀,来看看我就不错了,还带什么礼……”
在众多视线之下,孟义将骡车后头放的礼物一样样搬下。
吕大吉一扫先前那个惫懒大爷样儿,勤快地拎着东西就往屋里跑。
老汉们瞧得眼热,纷纷交头结耳。
“这瞧着像是县城里那家双合喜的点心匣子!”
“那个袋子瞧着挺压手,应该是米面……”
孟义虽然是做下人的,但孟家待遇好,他就没为钱愁过,尤其他还是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因此有了月钱就花,吃穿上头绝没亏了自己。
他听了钟公子的,来的时候买了些米面点心,还有几匹布,货色都极之平常。就是给普通庄户人家用的,却没想到吕家穷成这样,难怪吕舅爷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了。
孟义瞧着带来的礼物都搬了进去,便从骡车的座位上摸出一包云片糕,是他买来在路上当零嘴的。
一片片地散给围观的老汉们。
“多谢老人家带路,来时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请老人家略尝尝。”
等孟义进了吕老九的屋子,稍一打眼,就瞅着这破屋里空荡荡的啥都没有,一个角落里铺了块板子,上头推着两床破被子……
孟义想着临来时公子的吩咐,心里就有点打鼓。
公子这一招借力打力,看着可不一定行啊!
吕老九却盯上了孟义放在礼盒上的小半包云片糕,孟义还没反应过来呢,吕老九已经把剩下的几片全都塞进了自己嘴里,活脱脱的饿死鬼相!
“说吧,我外甥派你来,究竟是有什么事儿?”
吕老九吃完了一抹嘴,忽然瞧向孟义,从饿鬼投胎,就转成了冷静算计,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一变。
到了这会儿,孟义这才感觉到吕老九这人,怕是真有些不一般。
孟义正要开口,忽然听着外头传来一道女子尖声大叫。
“哥,哥!”
“哥你快出来!”
“这谁家的骡车!怎么停在我家门口?”
吕老九在屋里顿时脸色儿一变。
没过几息的工夫,他就跳起来,慌手慌脚地想把孟义带来的礼物给藏起来了。
然而家徒四壁的屋子里哪有什么能藏的,吕老九才把点心匣子塞进被子里,外头嚷叫的女人已经进了屋。
“哥?你在干啥呢?又懒得连床都不起就为了省顿饭吧?”
“咦,这人是谁?”
进屋的女人白白胖胖,细眉细眼,唇薄似刀,声音又尖又高,哪怕是头一回见着这位,也能感觉到这绝是个不好惹的娘们。
孟义向女人行了个礼,“这位可是十姨妈?小人名孟义,是奉了我家钟公子之命,特意来探望吕家舅爷的。”
吕十娘张大了嘴,瞪着眼像见了鬼。
吕老九很自然地把手从被子里收回来,哈哈笑着为两方介绍。
“十娘你还记得钟家吗?咱大伯家的堂姐不是嫁到钟家去了么?”
“当年咱堂姐的儿子,如今长大成人了,这不,还惦记着我这个堂舅,派人来了……”
吕十娘的年纪比吕老九小好几岁,对钟氏都完全不记得了,不过小时候有人来给送过吃喝,这个她倒是记得清楚。
“哎呀呀,原来是咱钟家外甥派人来了!这可真是……可真是……太好了!”
吕老九把吕十娘拉出屋子,找了个孟义听不见声的地方。
“妹子,你怎么回娘家来了?”
他这个妹子,就因为名声不好,而且半点嫁妆都没有,说亲的时候就异常艰难。
当然也有那个一大把年纪的老光棍或者有钱地主的傻儿子乐意说吕十娘,但吕十娘又不乐意了……最后一直磋砣到了年纪老大,这才好不容易勾,嫁了个镇上的皮匠。
那个皮匠比吕十娘大十岁,而且是二婚头,前头婆娘还留下两个黑不溜秋的淘小子。
这样的人家肯定不是什么好的,但孟十娘也寻不到更好的了,因此收拾了衣裳包就嫁过去了。
嫁过去以后那过的是鸡飞狗跳。
两个淘小子一个八岁,一个六岁,正是狗嫌人憎的时候。
皮匠家里还有个唠唠叨叨的老娘。
而吕十娘嗓门大,脾气急,吼起来声音能响彻整个村子,未嫁前名声也不行……
这些人凑在一处,那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吕十娘就落下个不慈不孝的名儿。
村里的碎嘴老汉老婆子们就常在一处议论,说吕十娘这般过不长,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休回了家!
吕老九看到吕十娘背上背的那个小包袱,眼皮子就不住地跳……这包袱皮他熟啊!
正是当家吕十娘出嫁的那块呀!
“不会真被休回家来了吧?”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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