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习之回到了他曾心心念念的大夏, 回到了他曾无比想念的京城。
是的,宋习之是个京城人,不管是哪个时代, 靠近权力中枢的百姓,总会比别地的好过一些, 宋习之他家自然也是如此。
在天子脚下, 没有苛捐杂税, 没有官员贪污,就算他们宋家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地主, 那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甚至送宋习之前去私塾读了几年的书, 家族中的长辈还给他取了个颇为雅气的名字, 习之, 就是希望他能好好读书,做个有学识的先生,若是学的好, 考个科举, 混个一官半职, 那就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然而宋习之对学习不感兴趣,反倒一心羡慕什么江湖, 可把家中亲人们给气坏了,后来一心干些事业想出人头地的宋习之进了无定楼,成了无定楼的探子。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无定楼的人都会被派往大周之外,更何况都是京城周边的兄弟,通常被派出去干这种事的,一是犯了错,但人还算忠心的, 二是没法身份,泥腿子出身,比如京城之外的一些想向上爬平民,三是本身身份就特殊,例如与外国势力有什么往来,这种身份是最招人喜欢的,这意味着不仅保险安全,通常还能接触到一些隐秘。
宋习之自然是第一种。
当年他年轻气盛,与队里的同僚们称兄道弟,待他的上司是个行伍出身,宋习之的拳脚功夫也都是他这位上司交的。
当年他们查出京城中有周国间者,本以为是个大案子,没想到越查越发现不对劲,这后面的水牵扯的太深,甚至极有可能是朝廷大员,这个时候已经有些人心里打鼓,不想再牵扯其中了。
然而宋习之和他的上司,也被当时的宋习之称为大哥却并不知晓内情,京城的势力就是一个圈,外面的人看着他们多么光鲜亮丽,他们在京城这个圈里,也就是个底层。
既然案件必须继续,有些人又不敢往下查,不了解内情,又一腔热血的宋习之和他大哥就成了这把刀。
宋习之大哥行伍出身不懂这些弯弯绕绕,那时候的宋习之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娃娃,成天想的都是自己查出大案子,升官发财、光宗耀祖。
然而,现实教会他们成长。
查事情的经过如何惊心动魄,多少字死里逃生暂且不提,总归是查出了半数的真相,把明面上的棋子给揪出来了,然而案件审理之后,他们就将面对幕后之人的报复。
同为无定楼的同僚,成为了宋习之二人的敌人。
他大哥被以贪污受贿之名下狱,没几日,就传来了他大哥在牢里畏罪自杀的消息,十几岁的宋习之或许因为年少,或许因为是新人,又或许是因为所有事情都是他大哥顶在前头,总之,宋习之还是一个无定楼的小喽喽,勉强躲过一劫。
这个时候再不清楚自己落入了他人的算计之中,宋习之就是傻子了,更何况,宋习之只是年幼单纯,他并不傻,相反甚至极其聪明。
当初他与大哥查案,许多细枝末节都是宋习之发现的,然而那时候的宋习之眼中只有黑白,没有灰色地界,他以为京城有周国探子,那么这个周国探子就是坏的,别的人都是大夏同胞,都是好人,只要他努力将这个探子找出来,他们就立了大功。
少年人的想法,总是那么单纯和纯粹,直到宋习之大哥以畏罪自杀之名死在阎狱……
他那个英雄无畏、仗义豪爽的大哥,怎么可能会畏罪自杀?更何况是以贪污受贿的罪名入狱?他大哥家中搜到的金子如果真是他大哥的,平日里怎么会连喝酒都扣扣搜搜?
陷害!谋杀!
之后的宋习之默默无闻,但一直没放弃搜查究竟是谁害了他大哥,直到他查到那个人正是无定楼北令主,京城的无定楼分为东南西北四个楼,每个楼的负责人成为令主。
宋习之当时直到真相时候的心情,无人可知,教他带他,如兄如父的大哥惨死,而害他大哥的人却正是他们的上司。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或许那时候的宋习之还能勉强忍耐,然后在这个成人灰色的世界里成长,然而后来的事还是发生了,他大哥的妻子被人强暴后自杀,他的三岁女儿‘失足’淹死在池塘。
宋习之给她们收敛了尸骨,提着刀在下雨的深夜里往北无定楼走。
他去的路上无人看守,北令主死在了他的手下,竟也如此轻而易举。
一个被酒色浇灌的酒囊饭袋又哪里是当时宋习之的对手,这个北令主往常身边必带守卫,然而今日宋习之来时,就这么凑巧,北令主的人都被他派出去做事情了。
后来宋习之如他大哥一般,被关进阎狱,等待之后的审讯,然而却有人替他求情,宋习之免于一死,只是之后数年,远离夏国,不能归家。
按照他与那人的默契,那人也会保护宋习之的家人。
后悔吗?
宋习之想起他的大哥大嫂,还有那个甜甜的、会叫他叔叔的小姑娘。
“我不后悔。”
离开时面容稚嫩、青葱少年,回来时也是胡子拉碴、两鬓霜白,离去时寒风萧瑟,回来时亦是形单影只。
他重回了北无定楼,十多年后,成为了与当年他大哥一样的十户,满目皆是陌生的面孔,投向他的目光,也是陌生和戒备,他到此领了职,便拉下斗笠,下意识的遮住脸,牵了匹马,连一分一秒也不愿等待的往家里赶。
可是,他的家早已没了。
原本的院子荒芜了,问起周围的远房亲戚,皆道不知道,无人认出眼前这个邋遢不修边幅的男人,就是宋习之。
宋习之坐在自家的门槛上发呆,如果是当年的他,他一定会跑回无定楼,把能找的人物都找一遍,质问他们知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去哪里了,是不是有人害了他们。
但如今距离他离开已经将近二十年了,二十年,宋习之也早不是那个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所以他只是默默的收起行囊,牵着马,无声无息的重新回到无定楼。
好在半年之后,他终于在京城边的一处小镇上找到了他的家人,原来并没有出什么问题,是他老爹觉得他犯了事,甚至被赶出了夏国,怕连累家里,谁也没通知的搬了家,如今还在这儿小镇上和他大哥一起开了杂货部,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哦,这个大哥是亲大哥。
大哥娶了个媳妇,生了两个小子。
“哎呦!我的糖!”一个小胖墩跟伙伴打闹着没看路,一下子撞在了宋习之身上,宋习之望着那杂货铺看得愣神,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任由小胖墩手中的方糖也撒了一地。
那小胖墩气呼呼的抬头,却见是一面色沧桑的中年男人,腰上还挎了刀!
“你个没眼……大叔好呀,大叔不好意思,大叔我先走啦。”小胖墩拍拍屁股赶忙溜走,宋习之看得发笑,他大哥是个忠厚老实的,怎么生出来的小子这个圆滑,这小胖子明显是看到他腰上的刀立马改口的。
宋习之低头,将眼中的液体逼了回去,才抬脚准备往杂货铺走。
“我劝你别进去。”身边混沌摊上坐着的一个人开口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巧能被宋习之听见。
那一刻,宋习之整个汗毛都耸立起来了,他回头盯着说话的男子,做到了他的对面,“你是谁?”
“当年你杀的北令主人虽死了,他弟子可还在,你猜猜,他带的那些徒弟,还记不记得你。”
宋习之沉默了。
男子看着另外一边和小伙伴抱怨的小胖子,小胖子正自以为小心翼翼的冲宋习之做鬼脸,“你以为你爹和你那位大哥,凭借自己的实力,能轻轻松松改头换面在这里开铺子?”
宋习之不说话。
男子叹了口气,“回去吧,安安稳稳做个小吏,别闹什么事儿,以前发生的,就当过去了,你或许不认识我,可大家却知道你宋习之的大名,能为了自己兄弟报仇,你也是个汉子。”
男子说完,起身就走了,留宋习之沉默的坐在卖混沌的摊子上。
摊主瞅了好几眼,才下定决心的跑过来,“大爷,您看您要不要来一碗混沌啊。”
宋习之抬头看天色,确实已快到饭店,也难怪这摊主要催人,只是他实在没什么胃口,也不愿让摊主为难,起身便走了。
他回首看着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小胖子,此时已经被一个微胖的妇人提着耳朵揪了回去,隐约间还能听到‘糖’‘不长眼’之类的话。
“呵。”宋习之苦笑一声,没想到,第一次见到兄长的妻儿,就让他孩子被嫂嫂揪了耳朵。
宋习之骑上马,晃悠悠的走在小路上,京城就在前面,他却一点也不想进去,天地之大,他竟然觉得无家可归。
太阳的只剩一点余晖,天际还下起了雨,都说秋雨冻人,这话果然再正确不过,宋习之打了个寒颤,又见前方朦朦胧胧的有烛火之光,隐约可见有酒家。
这条小道宋习之走的少,起先还不知这边有酒家,以为自己只能冒雨回去,既然遇到了,当然还是进去躲一躲。
离得近了,那股酒香味越发浓郁,勾起了宋习之的酒虫,什么也不想,只想大醉一场。
宋习之下了马,也无人出来迎接,旁边倒是有个马棚,想来只是一户小酒家,也不能要求那么多。
等进了屋,才发现却是挺小,两个桌子,扁长状,最多只能坐两个人,周围倒是摆满的酒坛,难怪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这味儿。
更让宋习之惊讶的是,柜台前是个美艳的女人,半眯着眼,撑着胳膊支棱着脑袋,细细的打量着他,女人头发半披半扎有些凌乱,分不清究竟有没有嫁人,裹着布衣,仍旧美艳非凡。
这女人却给宋习之一种特殊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此时的宋习之只想喝酒,他也懒得计较这种隐约的感觉。
“老板娘有什么酒?”
女人莞尔一笑,眼眸水光闪烁,酒香四溢,“我这里的酒只有一种,而且只卖有缘人。”
“我是无缘人?”
老板娘摇头,她的发丝也跟随着晃动起来,在昏暗的烛火下添了几分妩媚和神秘,“不,客人是有缘人。”
“我见客人似有心事,世事纷杂,总不饶人,何不喝酒大梦一场,醒来再看人间,客人要尝尝我这儿的‘黄粱梦’吗?”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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