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到了后半夜,雨势仍没有减弱的意思,身旁的司音许是连夜赶路累得狠了,早已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夜色中,顾琳琅翻了个身,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丝毫没有睡意,约莫大半个时辰前,隐隐听到傅璟宁与沈晏初回了房,算算时间,宴席过后即刻开拔的话,天玄军此时多半已经出了城。

    这么大的雨,应该不会冒雨赶路吧……顾琳琅心下想着,抬头望向窗外,正被一道闪电刺了眼。

    可不是说明日突厥也会到祁连山口?

    顾琳琅将身上的被子裹得紧了些,四月底的天气已有了些许暖意,此时却总感觉阵阵阴风无孔不入地钻进来。

    依照凌将军的脾气秉性,宁肯冒雨,也不会冒险,必定会命天玄军赶在突厥之前到达祁连山口……

    这样恶劣的天气,突厥想来也不会冒雨赶路吧?况且还有几十车粮食……

    大地动究竟什么时候来?四月底四月底,就不能给个具体日子?顾琳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话可不能叫老四听见,当初梦到阿嬷坠井,那可是连具体日子都没有的,就那么一个骇人的画面一闪而过,害得老四担惊受怕了好几个月,人都瘦了一圈……

    如今莫说七八日,就是想法子拖住天玄军在肃州城里多留一日,顾琳琅都相信凌兆那个一根筋会把军法搬出来办她,也就老四信她……对了,老四!

    顾琳琅一骨碌爬起来,摸黑穿戴齐整了,又拄起阿曳白日里给她削的拐杖,从墙上取了伞,正准备出门,黑暗中传来司音幽幽的声音:“你要去哪儿?”

    “你没睡着啊?”顾琳琅费劲巴力地转过身来,“我出去一趟,找老四。”

    “起个床那么大动静,想不被你吵醒都难!”司音嘴上嫌弃着,还是麻溜穿了衣服,“外面雨那么大,你又瘸着个腿,别折腾了,你告诉我他住哪,我去。”

    “也好,你轻点,别把傅大人吵醒了。”顾琳琅从善如流地又回到床上。

    “你倒心疼他!”司音横她一眼,将伞接过去,也不问缘由,在弄清容似的具体位置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中。

    顾琳琅叩着床沿琢磨了半晌,还没来得及琢磨清楚司音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容似已黑着一张脸,与司音一前一后进了房间。

    将门窗掩好,俨然已经压制了一路的容似便连珠炮似的对着顾琳琅开轰:“你不是翅膀硬了么?自己做的选择自己能负责了?自己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了?嗯?真是长本事了啊!你四哥这些年的真心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有你这腿,弄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现在连我都要避嫌了是吧?以后瘸了活该,知道么,活该!”

    “哎你小声点,嚷什么啊……”

    “我还没说到你!”司音刚一开口就被容似怒气冲冲地怼了回去,“我放着凉州好好的日子不过,来这穷山恶水的地方为了什么?翻山越岭腿都跑断了!你倒好,自己的身子不知道爱惜,多少高山雪莲也救不了你!以后瘸了活该,知道么,活该!”

    瘸腿二人组:“……”

    “不是,你吃了炮仗了?”司音气不过,一叉腰,拉开架势正要理论,却被自知理亏的顾琳琅拉了回来。

    “怪我怪我,你最多算是被殃及的池鱼!”顾琳琅安抚地拍拍司音的后背,“老四,你别生气,我这人嘴瓢,你知道的,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其实就是不想看到你跟傅大人闹得不愉快,毕竟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容似别别扭扭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有话快说!大晚上的,不是要避嫌么!”

    “老四,我梦到肃州要出事。”来不及废话,顾琳琅开门见山地道,“你信我么?”

    对于顾琳琅这项异禀的天赋,容似与司音皆是一知半解,便是对之前的两位义父,顾琳琅也是拣着对自己有利的说,多余的字半个也不会吐露。

    毕竟有阿嬷与傅璟宁的例子在前,容似登时便紧张了起来,司音则是从一开始便没信过她这套怪力乱神的言论。

    “姑娘,是不是发烧了?”

    “哎你别闹!”顾琳琅拨开司音覆上她额头的手,“是大地动,肃州大地动,继而诱发山崩,肃州城如何我不知道,但驻扎在祁连山下的天玄军……”

    顾琳琅的话直叫容似突遭雷击般顿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甚至顾琳琅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

    初见穆鼎那日,他爬上了望塔,无意中扫过祁连山口的构造,当时不知为何,脑中便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天玄军将营地正建在山脚下,平时自是无碍,可一旦山体滑坡,几乎是灭顶之灾。

    当时他还自嘲,净想这些不吉利的,谁知今日顾琳琅却再一次提起了此事,难道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老四,天玄军可是出城了?”见容似迟迟没反应,顾琳琅继续道,“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也许两三日,也许五六日,也许,就在天玄军抵达营地的那一刻……”

    “没有,还没出城。”容似声音有些打颤,“方才凌将军坚持要开拔,可傅大人说雨太大了,不安全,叫雨势小一些再动身,不急在这一时……”

    容似话音刚落,三人突然意识到什么,不约而同像窗外望去,不知何时,方才的狂风暴雨、雷电交加已渐渐平息了下来,只屋檐犹在滴滴答答,打在青石地砖上,十分刺耳。

    紧张的情绪像会传染似的,司音看看顾琳琅,又瞧瞧容似,默不作声地上前开了窗。

    院子里有个小小的水池,之前几乎见了底,此时却已是蓄满了水,沈晏初与阿曳前一日去石羊河里打的两条大鲤鱼正在里面游得欢快。

    “我记得这两条鱼是养在旁边那个木盆里的……”容似若有所思地道,下午他过来看顾琳琅,正遇到沈晏初与阿曳回来,沈晏初说反正很快便要杀了,就在水池里凑合一个晚上,阿曳偏不,坚持要给顾琳琅吃新鲜的,便一个人吭哧吭哧弄了个大木盆养了起来,什么时候又到水池里面去的了?

    “许是沈大人或者阿曳起夜,见水池里有了水,就——”

    司音正说着,只见两条大鱼几乎同时跃出水面足足两尺高的距离,其中一条重重地落回水里,溅出一片巨大的水花,另一条运气不大好的则摔到了地面上,“啪叽啪叽”地胡乱拍打了几下,又滑回了水池。

    “鲤鱼跃龙门,好兆头呢!”司音直觉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吉祥话缓和一下气氛,可说出来的话干巴巴的,自己都不是很信,更别提身后两个仿佛笼着一团黑气的人了。

    顾琳琅顾不上加衣服,抓起拐杖提着风灯便出了房门,来到院子里银杏树下那口平日里打个水能要阿曳半条命的井旁。

    此时,本来距地面一丈有余的水位线几乎已经与井口持平,明明没有风,水面却漾着一轮又一轮的涟漪,仔细看正中心还打着漩涡。

    “你们在做什么?”正房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傅璟宁黑着一张脸出来,见到司音,明显怔了怔,又对着容似横眉冷对道,“你怎么又来了?”

    “嘘——都别吵!”顾琳琅将耳朵贴在井沿上,断断续续的“咕噜”声更加验证了心中的猜想。

    此时傅璟宁也注意到了水池中的那两条鲤鱼,方才他回来的时候,明明还养在木盆里……之前他在古籍上看过相关的记载,大地动之前确实会有种种异象,水位水质异常、动物躁动不安……

    “大地动怕是真的要来了。”容似忧心忡忡地道,“此时天玄军怕是已经开拔,我骑快马去追,来得及!”

    “老四,你不能去!”顾琳琅一把扯住容似的衣袖,眼睛却始终盯着傅璟宁。

    “为什么?如今明显的征兆已经出现,你也知道,行军打仗之人最是谨慎,我有把握说动凌将军——”容似看看顾琳琅,又看看傅璟宁,算是反应了过来,“呵,我说怎么我不能去呢,也是,我抢这个风头做什么!”

    见容似气冲冲地甩开袖子奔着院门外去了,顾琳琅给司音使了个眼色,司音会意,赶忙追了出去。

    “你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傅璟宁言语间明显带了些怒意,“我没信你的话,你便去找容似?”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爷竟然还是个醋坛子!

    顾琳琅原地打了几个转:“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当初跟老四在凉州城外堵你,就是因为我之前做了个梦,梦到——梦到你是我的贵人,至于你究竟是不是我的贵人我现在不敢妄下定论,但是,我不知道这会不会吓到你,我有时候确实会在梦里预见到一些东西,无法解释,却实实在在会发生的东西……”

    这个说法,傅璟宁还真是第一次听。

    当初容似与他交底的时候,话说得半遮半掩,他也听得不大明白,现在才终于有些似懂非懂这个“贵人”的真正来历了。

    不会真的被吓到了吧?顾琳琅偷摸瞟了傅璟宁一眼,这么不经吓的吗?

    “你还梦到过什么?”

    “哈?”都这个时候了,顾琳琅没想到傅璟宁的关注点竟然在这儿,“天玄军已经走了,您确定不打算立刻、马上追过去么?”

    望了望东方已泛起的鱼肚白,傅璟宁深吸一口气,言语之间不乏威胁的意味:“等我回来,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又加了一句,“关于为什么会去找容似。”

    随即叫醒了沈晏初与阿曳,匆匆上马,往城外的方向追了出去。

    留下顾琳琅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

    “有病吧!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以为你……”顾琳琅心虚地四下望了望,到底还是压低了声音骂道,“你以为占我几次便宜我就是你的人了,呸!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