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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拜火教(6)

    牵犬的白袍使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在原地,台下的人群中不知谁最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众人纷纷向四处逃窜开来。

    火神天司第一时间上前护住四个被吓破了胆的孩子,康菩此时也反应过来,冲台下的白袍使者们大声吼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来救人!”

    不待台下的人有所行动,其余三条猎犬已蹿下了寂静塔,狂吠几声,一头扎进了汹涌的人群之中,一时间大人哭,孩子叫,场面乱作一团,白袍使者们同样吓傻了眼,求生的本能促使着他们无暇顾及台上的大祭司与火神司,转身投入了狂奔的人群之中。

    奇怪的是,猎犬们对活生生的百姓们并没有什么兴趣,一边狂奔,一边疯狂地抽动着鼻子,像是在人群中有目的地寻找着什么,终于,当靠前的人群渐渐散去,腾出一片相对空荡的位置时,随着气味与视线的干扰同时减少,三条猎犬终于锁定了目标——之前隐在人群中看热闹,却顾忌着身份与风度,未与普通百姓一起逃窜的严恪与闵敏。

    眼见三条猎犬径直狂奔过来,严恪本能察觉到危险,一手迅速抽出佩剑,另一手则毫不犹豫地拽过身边的闵敏挡在自己身前,下一瞬,被猎犬扑倒在地的闵敏一双大眼睛瞪到了极致,不可思议地瞪着严恪,严恪只冷冷地往地上瞥了一眼,便迅速挥剑向随后向他扑过来的两条猎犬斩去。

    伴着几声哀嚎,其中一条猎犬几乎被利剑刺穿了身体,倒在地上痛苦地抽出起来,与此同时,另一条猎犬则狠狠地咬在了严恪的后颈上,而闵敏身上的猎犬也转身折了回来,一口咬住了严恪持剑的手臂。

    “咣当——”严恪手中的剑落了地,后颈与手臂顿时鲜血淋漓。

    局势瞬间扭转,咬住严恪手臂的猎犬死咬着不肯松口,另一条则快速绕到前面,用同样的方法扑到了严恪。

    “来人!来人!”严恪声音都变了调,躺在地上竭力舞动着双臂,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之前守在不远处保护自己的下属早已不知所踪。

    很快,严恪两条手臂便无力地垂了下来。

    “嗖嗖嗖”的声音便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无数支箭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寂静塔上仍与薛斐的尸首较劲的黑色猎犬最先没了动静,紧接着严恪身上的两条也嘶吼着倒了地,惊慌失措的百姓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现场已涌入不少整齐划一的边防军。

    沈晏初亲自率兵跃上寂静塔制服了康菩与火神天司,又小心翼翼地将四个早已人事不省的孩子抱了下来。

    “幸好没有伤及无辜……”顾琳琅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磨了磨牙,“最该自食恶果的便是那个大祭司康菩,便宜他了!小爷去会会他——”

    顾琳琅正要站起身来,却被身旁的傅璟宁按住了手臂:“你不要去。”

    “为什么?”

    傅璟宁没有答话,只神色平静地望着她,顾琳琅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霎时惊出一身冷汗——若拜火教果然是安禄山用来对付傅璟宁与哥舒翰的工具,此时自己一但露面,就算彻底表明了立场,一旦传到安禄山耳中,顾峥嵘决计活不了。

    傅璟宁……他究竟知道了什么?

    “等着。”

    傅璟宁说着下了马车,沿着边防军用身体开辟出来的道路径直向寂静塔走去,他身形挺拔,神情肃穆,一步一步走得不卑不亢,掷地有声,在漫天火光的映衬下,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

    那些早上还堵在节度使府门外叫嚣着“煞星”的百姓们此时倒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攫住了三魂七魄,或怔在原地动弹不得,或惊惧交加下本能向后退去。

    傅璟宁登上寂静塔,冷冷地扫了一眼被边防军重新聚拢在一起的凉州百姓,最后将视线定在被沈晏初按着跪在地上的康菩身上。

    “大祭司……”傅璟宁缓缓走到康菩面前,台下鸦雀无声,靴子踩在木质寂静塔上的声响便显得尤为突兀,“听说大祭司之前在西域传播拜火教数十年,不知传的是真正惩恶扬善的拜火教,还是也如在河西这般,借着传教的名义滥杀无辜,蒙骗百姓?”

    “你胡说八道什么?”康菩被沈晏初揪着脖领子,十分没有形象地歪着脖子抬头望瞧了瞧傅璟宁,“你不过是个人人唾弃的天煞孤星,有什么资格亵渎我拜火教?”

    傅璟宁嗤笑一声:“是么?那么敢问大祭司,两日前在南郊举行天葬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当然是——”康菩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慌乱,“当然是患了急症,医治无效而亡!”

    “是么?容似——”傅璟宁转向台下,“那边告诉这位大祭司,还有在场的凉州百姓,那孩子究竟是什么死的。”

    容似不情不愿地垮着一张脸上了寂静塔,跟在身后的两名小兵一个生无可恋地抱着死狗,一个战战兢兢地捧着尸骨残骸。

    人群中突然跳出一位一脸惊慌的中年男人,赤着一双眼睛扒在寂静塔的边缘向前探着身子:“傅大人,容大夫,菱花儿……菱花儿……”

    “你家菱花儿是被人毒死的。”容似斜他一眼,毫不留情又一针见血地道。

    那男人身子明显晃了晃。

    “你女儿健健康康活到七八岁,怎么你刚加入拜火教她就染了急症,不治而亡,你就不觉得奇怪么?”容似强压下内心的怒火,将试过毒的银针、提取出来的毒物一一摆在众人面前,“‘百日红’,一种原产自西域的毒药,味辛,与胡椒同食很难察觉,刘生,你女儿死前是不是食用过羊肉饺子,还格外好吃?”

    “是,她说那日的羊肉饺子一点都不膻……”唤作刘生的中年男人喃喃地道。

    “那是因为加了去腥膻的胡椒,胡椒昂贵,能吃得起的寻常百姓并不多,”容似望了一眼康菩,冷笑道,“本公子没猜错的话,那饺子是大祭司赏你的吧?”

    刘生摇摇头,又点点头:“那日拜火神坛开设百家宴,每个教徒都分了一碗,菱花儿最爱吃羊肉饺子,我跟她娘每人夹了一个,剩下的都进了她的肚子……”

    “饺子里百日红的分量想来不多,成年人摄入少许自然无碍,可菱花儿本就是孩子,一碗羊肉饺子中百日红的量足以致命,菱花儿死前是不是高热,抽搐,症状与风寒无异,却药石无灵?”

    “没错,几服药下去也不见好,烧了三日便断了气,大祭司很快找到家中,说内人正怀有身孕,身染怪病的孩子邪灵附体,只有及时进行天葬,方能保内人与胎儿平安……”

    “愚昧无知!”容似狠狠地骂了一句。

    刘生蹭地跳上寂静塔,愤怒地揪起康菩的衣襟吼道:“容大夫说的是真的?我的菱花儿真是你害死的?”

    “哈哈……”康菩像看白痴一样盯着刘生看了半晌,“所以说你愚昧无知,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饺子是拜火神坛赏给每一位拜火信徒的,就算你那一碗真的掺了什么‘百日红’,本祭司如何能提前算得出你会将整碗饺子都给你的宝贝女儿吃?况且天葬过后,你那体弱多病的内人第二日便顺利诞下了健康的男婴,摆在面前的事实你不看,偏去听一个不知是何居心的大夫信口雌黄!”

    刘生一下子又没了主意,转过头一脸茫然地望着傅璟宁。

    傅璟宁缓步走到同样被压着跪在地上的火神天司面前,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

    “大祭司许是无法提前算得出,但这位神秘莫测的火神天司却可以,本官说得对么,司音姑娘?”

    傅璟宁说着手起剑落,面巾掀开,司音绝望地闭上了眼。

    “刘夫人早年间为了生计在歌舞坊弹过几年琵琶,几年前与云榭阁的司音姑娘一见如故,十分谈得来,孕中不便出门,司音姑娘还偶会上门探望,自然对菱花儿的喜好十分清楚,更知他们夫妻对这个女儿十分疼爱。”

    康菩早在傅璟宁识破司音身份的时候便已变了颜色,却仍硬着头皮咬牙切齿道:“这不过是你的猜测,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当然就是这极其罕见的‘百日红’,康菩,你太大意了,你笃定河西无人辨得出这种产自西域的奇毒,才放心大胆地将中了毒的猎犬与尸骨残骸丢弃在了南郊的寂静塔,想不到吧,方才你永义巷的老巢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你猜找到了什么?对没错就是‘百日红’!”容似十分恶趣味地握着一个红色的瓷瓶在康菩面前晃了晃,晃得康菩整个身子都抑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刘生再也控制不住,一双眼睛瞪得通红,猛地挥拳打在了康菩脸上。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几个明显不是拜火教徒的百姓甚至对着身旁的白袍使者啐了几口。

    康菩歪在地上,吐出几颗混着鲜血的牙齿,突然又想到什么,吃吃地笑了几声,显得滑稽而又骇人:“傅璟宁,为了洗脱煞星的身份,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可是不管你承不承认,自你到了凉州,百姓便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

    “自本官到凉州便无一日太平,究竟是何原因,百姓不清楚,难道大祭司也不清楚?”傅璟宁居高临下地望着康菩,“按照传统,拜火教每到一处新的传教地,都会选取一具年轻的尸体来祭天,而西城何铁匠儿子的尸身莫名丢失的第二日,南郊寂静塔便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天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