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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分当日,天高云淡,空气微凉。卫南平早早地被东安叫起,换上受箓法服,匆匆洗漱,久违地点燃了真正的白檀香,将衣服染上了寡淡而圣洁的香气。

    三山道士的受箓仪式都在夜间,且在城外秘密举行,以示避讳凡人之意。

    楚派道士别具一格,受箓法会定在阳气最盛的正午时分,且广开道门,欢迎四方信众同修观摩指教。

    天尊殿前的空地上搭起了一座临时的高台,午时一到,真一观观主就要带领六位灵元真君位阶的修士为白简道士们举行赤元真人的授箓仪式。

    今年授箓的白简道士共有四人,除了卫南平和东安之外,还有两个已经二十出头的师兄。

    此时他们四人一同坐在高台后的小棚子里,等待着午时的来临。

    东安紧张极了,正在默背《正一经》。

    卫南平捅了捅他后腰,小声问他:“你看见归阳师兄没有?”

    东安被他打断,双手都在颤抖:“什么?我没看见。”

    卫南平道:“今天是咱们授箓的大日子,归阳师兄怎么不出关为我们主持仪式?”

    “兴许是他正在修炼的紧要关头,不能打断吧。”

    东安不确定地道:“也是奇怪,师兄此番闭关有些日子了,如何一点出关的迹象都没有。”

    见他的注意力已经分散了,卫南平又随便说了些琐事,让他彻底从紧张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须臾之间,午时已至。传令官先将那两个年长的白简道士叫去,高台上响起了仙乐与诵经之声。卫南平知道,授箓仪式开始了。

    两个师兄结束之后,就是东安。卫南平握了握他的手,东安的手心里凉丝丝汗津津的,牙齿也咯咯作响:“南平,南平……”

    卫南平宽慰他道:“放心,一会儿不需要你做什么,全都交给师兄师姐们就好了。”

    东安重重地点了点头,将他的手放开,整理了一下衣冠,一步一步地踏上高台。

    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卫南平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身上带着的东西。

    归阳师兄的命纸程序被用绸缎好生包裹着,贴着心口安放,清新的樟脑气息萦绕在鼻端。元公子给的锦囊收在袖子里,一起放置的还有那颗水滴形状的钻石。

    他百无聊赖地取出那枚钻石把玩,欣赏它在日光下折射的绚烂火彩。

    元公子和新洲牧首是一路的,难怪他有这么昂贵的钻石。只是不知道萧牧首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当时说,这钻石是家中小辈孝敬的,难道萧牧首是他的小辈?

    只是为何他姓元,萧牧首却姓萧呢?

    “元”一定不是他的本姓,但却一定与他的本姓有关。

    之前碧虚真君查遍了真一观的年谱,也没找出本派有哪位姓“元”的法师,甚至连母家姓“元”的都没有。

    横竖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卫南平抚摸着那颗钻石,开始在心里历数他所记得的本派祖师们的来历。

    第一个就是真一观开山始祖,楚王赵旦。

    赵旦出身赵家皇族,乃仁宗之子,武帝之兄,寇皇后的嫡出子嗣。

    他父亲姓赵,母亲姓寇。

    寇?

    卫南平目光一凝。

    “寇”字里,倒含着一个“元”字。

    只是这到底有些牵强,他将楚王赵旦列为怀疑对象,又开始往下数。

    然后就是赵旦的左膀右臂,从三山道派叛教而来,辅佐其建立真一观的几位祖师大能。

    西华山的张原张典两兄弟,凤嶷山的何曦,九龙山的马惊鸿。

    不过这些人都并非出身本派,也不是楚王赵旦那般身世清白天下皆知的。他们的母姓已不可考,卫南平想了想,将张原列入了怀疑对象的名单中。

    这几个人之后,就是他们的徒弟,也就是第二代真一弟子。

    第二代弟子们的身世都清晰可考,但人数就多了起来,也都不如前面几个祖师强大出彩。卫南平数了几个人,已经开始头昏脑胀,忙将这些人名都抛在一边,心想,今天算是找不出你的真身了,待我来日去经楼取来年谱,一个一个地比对。

    正巧这时候东安受箓已毕,传令官来叫卫南平上台受箓。

    卫南平将钻石收进袖中,整理衣冠,与玄冠朱帔、黄裳苍裙的东安擦肩而过。

    东安的眼睛亮亮的,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但一擦肩的时刻太短了,卫南平微笑着比划了一个手势,那手势的含义是:回去再说。

    东安于是也笑着点了点头。

    回去再说。

    回去之后,他们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来诉说此时的感受。

    一步一步地踏上九九八十一阶的高台,高台上端坐着身着法服的观主和灵元真君位阶的六位师兄师姐。

    归阳师兄果然没来。

    卫南平想道。

    碧虚真君为他解下了白简道士的法服,知蘅真君为他披上了属于赤元真人的玄冠朱帔、黄裳苍裙。

    观主端坐台上,卫南平端端正正地跪在他面前,听他讲述以后身为赤元真人将要守持的戒律,并问他能不能遵守。

    卫南平认认真真地听着,回答“能”。

    授戒之后,便是授经。

    观主将亲自抄写的经书授予他,让他当场抄写背诵。

    经书都是早就背好的,卫南平将经书抄写一遍,送呈各位师兄师姐与观主查看,没有错误之后,就将经书收在一个檀木匣子里。

    观主微笑道:“南平,你如今就是我真一观的赤元真人了。”

    他手里拿着一支饱蘸朱砂的笔,在真一观的名册上将卫南平记为“赤元真人”。

    在这一瞬间,卫南平觉得体内忽然凭空出现了一股温驯而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似乎不属于他,但可以为他所用。

    冥冥之中,之前背诵描画过的符箓法篆都好似获得了生命一般。

    他知道,此时的自己,可以飞天遁地,役使鬼神。

    碧虚真君微笑着对他道:“南平,恭喜你了。”

    “你终于成为赤元真人了。”

    卫南平强压下内心的喜悦与激动,向观主以及诸位师兄师姐依次行礼。

    观主道:“南平,我楚派修士最重次序,你虽已身为赤元真人,但要时刻谨记,你现在所掌握的力量还太过渺小。在赤元真人的位阶,就只能使用师长传授的赤元真人位阶的法术。不得偷习歪门邪道,更不可越阶使用更高层次的法术。你可明白?”

    卫南平忙道:“弟子明白。”

    观主点了点头,又想到他平时油盐不进的斑斑劣迹,还想再说点什么劝诫他,忽然面色一变。

    “不好!”

    他豁然站起,望向西边迎风阁的方向。

    在他之后,六位灵元真君也好似感应到了什么,有些担忧地打开天眼境界,向西而望。

    卫南平刚刚获得赤元真人的能力,还不太适应这种力量。

    但他能清楚地感应到,在他体内的某处,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

    那个声音告诉他:快跑!往东跑,不要回头!

    这种恐惧几乎支配了他全部的骨骼与肌肉,他花了十成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使用新获得的能力向东遁地而逃。

    他浑身颤抖地向西边看去,刚想打开天眼境界,却发现已经用不着了。

    天尊殿以西,原本是迎风阁的地方已经被夷为平地,一座灰白色的血腥祭台在远处缓缓升起。

    祭台之下,是无边无垠的尸山血海。那血海翻滚着,沸腾着,冲天的血腥气与腐臭的味道交织,让人欲呕。

    隐隐地,还能听见如同浪潮般的欢呼声。那欢呼声响彻在四面八方,使人身处其境,几乎觉得自己就是欢呼的人群中的一员。

    只是以肉眼直视了那座祭台一瞬,卫南平就觉得双目刺痛,滚烫的液体从眼眶滑落,不知是血是泪。

    他有种感觉,如果自己此时还是白简道士的话,这一眼就足以让自己当场暴亡。

    他忙看向台下,果然,那些聚集在台下空地打算观摩真一观授箓仪式的凡人们已经横尸遍地,没有一个活口了。

    “这是怎么回事,归阳师兄呢?”

    他惊慌失措地四下环顾,只见那座祭台像有生命一样,飞快地扩张着,似乎想要将整个真一观都纳入其中。

    几乎就在一瞬间,尸山血海已经近在眼前。

    观主和师兄师姐们已经飞天而起,知蘅真君抓住卫南平的领子,将他向东扔去:“快跑!”

    卫南平忙运起刚刚得到的能力,想要御空飞行,就见那血海里伸出一只只手臂,抓住他的衣摆,抓住他的小腿,要将他拖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

    一瞬间,他几乎有些茫然。

    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死了?

    我的生活平平静静的,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

    恍惚之间,一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在天旋地转之间,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和撑船小贩用吴侬软语叫卖的声音。

    他茫然四顾,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江南水乡。

    这是哪里?

    他想起来了。知蘅真君说过,碧虚师姐的心境就是一片江南水乡。

    我在师姐的心境里?

    师姐在最后关头将我拉入了心境?

    忽然,眼前的世界开始震动、破碎。

    心境的破碎意味着主人的死亡。

    卫南平面无表情地取出袖中的锦囊,将三枚传讯符叠在一起,一同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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