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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分机?

    卫南平有些惊讶地打量着那个半人多高的黄铜色机器。

    他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这是一种能将复杂运算简化为简单的加减运算,进而通过大量的机械计算得到结果的机器。

    三十多年前,申城某所大学的算学教师制造出了世界上第一台差分机,用来计算学生的考评成绩。这所大学的成绩考评由一系列复杂的加分、评估、测试、加权演算组成,其中大部分都没有统一的标准。这位教师将这些复杂的函数通过机器简化为一个简单的公式,计算出了学生们的成绩排名。

    第二年,这所大学改进了学生的评分标准,但这个被命名为“差分机”的机器却被保留了下来,用于各种复杂的纯数计算。三十多年过去,差分机的体积变得更大,计算能力变得更强,应用得也更加广泛了。

    据说汴梁的宫廷里有一座占地数十亩的差分机,记录着所有在中原出生、生活的人的个人资料,为他们制定户籍。各地的港口、码头也都有自己的差分机,用于记录每日吞吐的金钱、货物。

    就连一些规模较大的百货公司都会拥有自己的差分机。卫南平昨天就在白氏百货的柜台后看到了一个庞大笨重的机器,操作员缓慢地拉动杠杆、脚踩踏板、按下按钮,那机器就飞快地运转了起来,储存下顾客的购买记录,打印出货品的包装。

    这是以蒸汽驱动,钢铁、齿轮、杠杆、榫卯组成的计算机。它巨大、笨重,却有着与之不相称的智慧与灵活。它能储存所有的数据,也能计算出一切可能的结果。

    看来归阳师兄终于意识到我们是何等的孺子不可教,永远也无法凭借自己的努力计算出所谓的“天命”,于是给我们准备了一个大型辅助设备吗……

    卫南平有些复杂地想。

    自动计算命运的机器……

    “它很美吧?”

    那女人依旧托着腮,目光落在差分机上,含笑道:“是不是?”

    卫南平打量了一下那个庞大的机器,品味出了一种朴拙而又繁复、金属光泽交织着机械力量的美感,于是说:“是啊,它很美。这是一台很美的机器。”

    女人转头看向他,缓缓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机器。”

    “我在说天命。”

    “天命,”她笑着说:“看,那是天命的光芒。”

    卫南平有些不解地皱眉,仔细看着那个机器,又打开了天眼境界,还是没有看出什么“天命的光芒”来。

    他刚想问那女人是怎么从这台机器上看出天命光芒的,就见那女人将托着腮的手收回来,略带些惊讶地问他:“你叫什么?”

    卫南平指了指自己:“我吗?”

    他说:“我是这里的白简道士,道号南平。”

    女人追问他:“你父母呢?你记不记得父母是谁?”

    卫南平摇了摇头:“我是被道观收养的孤儿,不知父母。”

    女人又端详着他的脸,喃喃道:“不像啊……”

    她说:“能给我一缕你的头发吗?”

    卫南平抿了抿唇,心想,头发指甲这种东西怎么可能随便给人,他知道有很多厌胜邪术,就是用头发来……

    但看着面前之人那深褐色的眼睛,他又忽然动摇了,心想,给她一缕头发又怎样呢?她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再说,真一观有那么多神通广大的师叔师伯坐镇,难道还怕人以法术害我吗?

    ……她的眼睛是巧克力色的。

    卫南平莫名其妙地想着。

    很像前世常吃的巧克力的颜色。温暖,甜蜜。穿越十几年来,只吃过一次,还是之前东安从扬州带回来的,新洲货,巴掌大的一块,黑黑的,又硬又苦,被中原人当作清火的药材。没有半分记忆中的甜蜜。

    像是被这双眼睛蛊惑了一般,他伸手取下头顶的发冠,从束好的发髻里分出一缕,以真气割断,递给了那女人。

    她接过这缕冰凉漆黑的发丝,小心地收好。

    你要我的头发做什么呢?

    卫南平刚想问她,就见她站起身来,穿过满堂的白简道士,走到那台差分机旁边,伸手抚摸了一下,然后从正门离开了。

    所有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注意到她。

    卫南平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紧紧地闭上。他的脑袋一点一点,最后狠狠地坠了一下,将他惊醒。

    他抹了把脸,心想,归阳师兄的课实在太催眠了。我才刚坐下没一会儿,竟然就睡着了。

    卫南平将自己的算盘和草稿纸放好,抽出墨水笔,想要听听现在讲到哪里了——或许是炮弹落点的第二十个计算方法。

    出乎他意料的是,归阳真君并没有像之前一样给他们传授各种深奥晦涩的计算公式,让他们用算盘和自己的大脑演算结果。

    恰恰相反,他像是完全认命了一样,不再指望这群毫无数学天赋的白简道士能够在计算天命上取得什么成果。他带来了一台庞大笨重的机器,声称这台机器能够代替人做运算,并且比人运算得更加快速、准确。

    卫南平打量着那个像是放大了无数倍的钢铁算盘一样的机器,心想,这不就是计算机么。可惜,不是用电子二极管组成的真正意义的现代计算机,而是——

    他斟酌着词汇,机械计算机?蒸汽计算机?

    对了,它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差分机。

    台上的归阳真君已经满怀热情地介绍完了这台完美的机器,他挥舞着手上的东西,慷慨激昂地询问昏昏欲睡的白简道士们:“诸位师弟,有谁想试着操作一下这台差分机?”

    当然没有人回应他。

    试问,有谁想在数学课上上台配合老师演示机器呢?

    ……我想吃巧克力了。

    卫南平忽然想道。

    甜蜜,丝滑,温暖的巧克力。前世那种添加了无数蔗糖和牛奶的,罪恶的巧克力。不是现在市面上充作药材的那种苦涩黑硬的固体。

    这种冲动支配着他的大脑,令他的口腔分泌出大量的口水。

    他吞咽了一下,心想,奇怪。

    穿越十几年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怀念过前世的食物。

    可是现在没有这样甜蜜的巧克力。

    他想,要不回去之后吃一块牛轧糖吧,牛轧糖也很甜。

    他又想,不,我只想吃巧克力。别的东西都不能代替它。但我不要那种苦涩的药材,我要甜蜜的、温暖的……

    胃部发出痛苦的抗议,他捂着肚子,将脸贴在桌面上。

    ……知蘅师姐那里一定有巧克力,她的柜子里有世界上所有的药材……下课之后就偷几块回来,隔着水化开,添加一些牛奶和白砂糖进去……

    在满堂茫然而又麻木的白简道士里,他的动作分外显眼。

    于是归阳真君道:“南平师弟,你上来一下。”

    卫南平的思想冻结了。

    他抬起头来,向前方看去,先是看见了东安、西宁、北定不敢置信的脸,那表情似乎在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和我们坐在一起?”

    卫南平心想,你们坐得那么靠前,我哪敢过去,过去之后不怕被师兄点名,叫上台演算吗……

    ……好像我已经被点了名字了。

    卫南平苦笑着想。

    他站了起来,想,不就是被交上去在上百人面前操作一台压根就不了解的机器吗,没什么的,我才不怕呢。

    归阳真君微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卫南平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上讲台,从归阳真君手里接过了一个木盒。

    那木盒有三个巴掌大,盒盖紧紧地扣着。

    他按开盒子接口处的搭扣,将盖子打开,只见盒子的内部被隔断成了三个空间,每个空间里都满满当当地塞着一沓……卡片?

    卫南平好奇地从最左边的空间里拿出一张卡片,只见那卡片如同前世的扑克牌大小,是淡黄色的,上面密密麻麻地打着小孔。他两指捏住卡片,轻轻搓了搓,发现这卡片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是纸质的,而是由一种新的纤维制成。比硬纸更坚韧、更耐磨,也更不容易污染、破损。

    卡片的右上角,一小块没有打孔的地方,用紫罗兰色的墨水写着一个小小的“1”字。

    这种颜色在平时生活中最不常见,而且足够深刻、醒目,因此不易被与污迹混淆。

    不过这种颜色的墨水很贵。

    卫南平回想道,就在去年,百货商店里一方紫色的墨锭都要十贯钱。

    比起一百文钱十锭的黑墨,这价格贵到离谱。

    那时候,没有普通人穿得起紫色的衣服。只有高官显贵才喜欢穿这种颜色。

    不过,就在今年开春的时候,西北那边有人从煤里提炼出了一种不易褪色的紫色染料,价格十分低廉。因此春夏之时,中原刮起了一股紫色的风潮,谁都爱穿紫色的衣服。

    紫色变得廉价了,那些富贵人家就不爱穿了。他们另有昂贵的潮流可供追赶。

    他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手里拿着那打孔的卡片,问归阳真君:“师兄,这是什么?”

    归阳真君打开差分机上一个可开合的顶盖,露出里面的三个凹槽,对他道:“这是差分机的‘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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