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楚王现在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前朝后宫,再无人能出其右,可是他为什么还死咬着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不放呢?
难道说……苏荣琛一惊,猛地抬起了头: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平王的打算?
在天下人眼中,平王虽然参与到朝政中来,但是受外家牵累,是不可能成为储君的,所以楚王和靖王从没有把他当做竞争对手,也从没有刻意打压,否则,早在他出京游历那几年,便会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
可是楚王这态度,分明是感受到了威胁!莫非有什么人走漏了风声?苏荣琛深深吸一口气,脸色显得更加阴沉。
林慕果赶忙道:“怎么了?可是想到了什么?”
苏荣琛看她一眼,有些孩子气地“哼”了一声:“你的书不给我看,我的事也不告诉你!”
林慕果只觉无力:你一个堂堂的王爷,用不用这么小心眼?而且,我都答应让你看了啊!
一路上,不管林慕果再如何伏低做小,苏荣琛始终冷着一张脸,一副你欠我八百万的表情。林慕果一路上都对他小意讨好,可是苏荣琛却始终一副傲娇表情。好不容易回了府,林慕果吩咐飞云将自己的红漆木匣子取来,推开上面的机阔,便见到一本古籍、一把折扇、一块白帕安安静静地躺在暗格里。
苏荣琛顺手将折扇取出来,“啪”一声打开,入眼便是熟悉的字画,脸上便慢慢有了笑意。等他将帕子提起来,认出正是自己落在饮绿轩的那块,脸上终于绷不住了:“这些东西一直被你藏在这暗格里?”末了,又补充一句:“和这本宝贝药案?”
林慕果不解其意:“现在便物归原主吧!”
苏荣琛赶忙摆手:“还是你收着吧,放这里面,甚好!”
林慕果见他心底的欢喜似乎抑也抑不住,便暗暗苦笑:真是孩子心性,刚刚还跟怨妇一样,转眼竟高兴成这样?一边想一边把书递过去:“喏,你看看吧!”
苏荣琛接过药案,只觉入手微凉,看书上的字迹,大约也有几十年的寿命了。轻轻将书册翻开,只见头一篇是“序”。苏荣琛皱着眉头读了两句,只觉通篇都是医药用语,甚是艰涩。
苏荣琛耐着性子将药案翻一遍,遇到太过难懂的,也会向林慕果请教几句。
在房里坐了一下午,总算是将这药案看完,却依旧是一无所获。
林慕果轻轻叹一口气:“我听母亲说起过,成书之后,有一回外祖父喝醉了,非要将这药案烧了,火盆子都点好了,我母亲到底给抢了回来。母亲便问他缘故,可是他醉意朦胧,前言不搭后语,也听不出所以然。”
苏荣琛点点头,猜测道:“外祖父应该是个极智慧的老者,他之所以要将药案烧毁,怕是因为那句‘得药案者可得天下’,他害怕因为这本药案,会引起天下动荡。”
林慕果深以为然。
药案的事情依旧没有头绪,夫妻二人索性不再多想,耳听得门外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忽而帘子一掀,露出一张稚嫩的笑脸:“姨母,叔父,该吃饭了,太奶奶让我来叫你们。”
林慕果上前摸了摸她的脸蛋,笑道:“好好好,咱们这便过去……”
初三一早,北疆传来八百里加急,柔然已经兵临城下,不日便要攻城。至此,战乱的消息便在全国上下传开,一时之间,京城似有浓云压顶,鞭炮声渐渐稀少,昨日还满世界跑着追逐打闹的孩童也不见踪影,昨日那些沉浸在年节中的笑脸,似乎一下子就变得虚无缥缈。
正月初四,皇上颁布召喻,着楚王赴北疆劳军督战,初六启程。有皇子坐镇,足见朝廷对此次战役的重视程度,也无形中让老百姓心中有了一丝松快。
初五,楚王进宫向纯妃辞行。昌平帝收到消息,便也命人摆驾去了采风殿,楚王此次离京,比赈灾的任务更重,所以他少不得要敲打几句。
楚王坐在下首,上面说一句,他便答应一声,态度恭谨,礼仪周到,昌平帝忍不住默默点头。
昌平帝该说的都已说尽,便慢慢起身回御书房批折子,给他们母子留些时间话别。
送走了皇上,纯妃才拉着楚王坐在软塌上,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此一行非同以往,纯妃心里自然也不平静。
楚王只好宽慰道:“母妃放心,孩儿一定会万事小心,决不让母妃担忧。”
纯妃点点头:“你自小便聪慧稳重,这一回更是皇上对你的考验,所以,你无论如何也不要掉以轻心!”
楚王面上有一丝得色:“儿臣省得。”此一去若是能立战功或是趁机把控三军,那么王储之位简直近在眼前!
纯妃摆手让伺候的宫人都退下,小燕是采风殿的大宫女,身份自是非同一般,所以她稍微犹豫了一下,便低着头没有动静。纯妃便道:“你也下去。”
小燕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可她一句也不敢反驳,更加恭敬地行了礼,慢慢退了出去。
殿里只剩下母子二人,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不知从何处溜进来一丝细风,摇晃着墙上挂着的一副水墨丹青,画轴磕在墙壁上,“哒哒”有声。
纯妃拉着楚王的手,压低了声音问道:“秦盼青的那本账册,现在何处?”
秦盼青倒台后,楚王先一步从他家里搜出了一本索贿分赃的账册,所载之事,连靖王也不能独善其身。可那时,襄王做大,楚王不得不暂时按捺住心思,连同靖王对抗襄王。
现在岳家已倒,贤妃也被幽居深宫,襄王更是离京就藩,终于是时候收拾靖王了。
纯妃道:“你离京之后,找个妥善的人将账册呈送御前。”她眉眼虽然依旧温和,可是言辞间却隐隐有了一丝狠厉:“皇上多疑,本宫思来想去,这都是一个绝佳的、扳倒靖王的机会!你远在边疆,纵使皇上怀疑有人构陷靖王,也绝计怀疑不到你头上!”
楚王皱眉暗思,尘尘点头:“账本就在府中,等儿臣回府便去安排。”
纯妃摆手道:“不,你先将账本送进宫来。若是你前脚刚走,靖王便倒了霉,依你父皇的性子,只怕头一个怀疑的便是你!”她眉头轻蹙,似是陷入了犹豫:“总要等到朝堂开印,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要做到不着痕迹。”
楚王轻轻叹口气:“这边难办了。”
纯妃不愿他烦扰,便又摆出一个笑脸:“这事有母妃操持,你不必管了,把账本送进府来就是了。”
楚王赶忙答应下来。
正月初六一早,楚王去告祭太庙,昌平帝领着文武群臣将他送到十里长亭,又洒了三杯祭酒,向天地祈祷此行平顺。楚王便领着大军开拔,向着边城而去。
苏荣琛看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将士们越走越远,眸光逐渐深邃。
靖王趁机走上来,看着楚王消失的方向,沉声道:“但愿楚王此行一路平安!”
苏荣琛扭头看他一眼,只觉他脸色虽然还算平静,但是眸中的冷光却是如何也遮掩不住,心里便有些厌恶。
正值国仇家难,他身为大燕的皇子,不为君分忧、替父解愁,竟还一味地想着争风吃醋,孺子当真不可教!
苏荣琛便冷笑道:“我大燕国运昌隆,楚王殿下自然会旗开得胜!”
靖王分明在苏荣琛话里听出了不愉,忍不住一愣,赶忙回头打量着他暗暗思忖:莫非他也已经加入了楚王的阵营?
苏荣琛却无心与他纠缠,一拱手径自转头。大风鼓起他玄色的大氅,风毛领子似是波浪一般起起伏伏。
自从失了秦盼青,靖王再朝中的局势一度不容乐观,虽然扳倒了一个襄王,可是自己却半点收益也无,反倒是让楚王在朝中尽占上风。
而后宫之中,母妃缠绵病榻,纯妃协理六宫,若是长此以往,只怕自己真的要败在楚王手底下!
若是让楚王在夺嫡之战中胜出,那么自己的下场……
一根枯草被风卷起扑在脸上,靖王抓了两回,竟也没有抓到。他索性低下头狠狠甩了甩脑袋,那根该死的草茎才落下来,只是尚未着地,便又被风掀起来,打着旋向远处飞走了。
风强草弱,弱者的命运半点也不由自己做主!
送走了楚王,靖王没有回府,直接进了宫。
德妃昨夜里又闹了一回,这会儿正精神恹恹地歪在床边咳嗽。她脸色苍白如纸,因为瘦弱,而显得颧骨高耸。
靖王从吉祥手里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吹温了送德妃服下,然后又用绢帕帮她擦了嘴,才有些不忍道:“母妃,您可感觉好一些?”
德妃纵使再难受,却也不愿让靖王担心。她苍白一笑,干裂的嘴唇几乎没有一点血色:“本宫好多了,你放心吧。”
靖王哪里不知道她的状况?便有些忧心忡忡道:“不如让渊政王妃帮您把把脉吧?上回在交泰殿您亲自试过,她可还如意?”
想起林慕果,德妃的眼眸中便有一丝深邃:“本宫让吉祥问了太医,她说的那些医理丝毫不差,甚至十分独到,想来她的医术是绝没有问题的!”
靖王眼中闪烁起一丝光芒:“儿臣这就召她进宫。”他抽身欲走,德妃一急便抓住他的胳膊,因为行动稍微剧烈了一些,竟引得德妃咳嗽不止:“且慢。且听我说。咳咳咳……”
吉祥赶忙递了茶过来,靖王亲自捧着送过去,温声劝道:“母妃别激动,您千万保重身子!”
德妃就着水喝了两口,勉强止住咳嗽,才摆手道:“无事。林慕果是钦封的端阳郡主,现在又是渊政王妃,岂是寻常大夫那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若要请她入宫,只怕还需要你父皇下旨,可是你父皇忌惮渊政王府,咱们若是与她过从甚密,只怕会引得你父皇疑心,所以,此事还需慢慢筹谋。更何况,现在正值年节,怎么也要等到正月十五以后!”
若是能将人情用好,也是能借此拉近距离的!
靖王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母妃的病……”
德妃缓缓摇头:“不碍事,我自己有分寸,你放心吧。”
如此,靖王也不好再劝。
因为有了这场兵祸,京中并不平静,这个年节大都过的不安稳,昌平帝更是整日整夜闷在御书房里看折子,平王和靖王苦劝了一回,并没有什么效用,只得加紧吩咐底下的奴才多多准备温补的汤药,一方面害怕他体虚病倒,另一方面,又害怕他火气太重。
正月十六,朝廷开印,百官早朝。新任的工部左侍郎孙道明也已到任。襄王从陕北上的折子也刚好抵京。
昌平帝这几日一心为边关战事操劳,早已累得筋疲力尽。下了早朝,他刚在御书房喝了口茶,便听见李全德急匆匆小跑进来回禀:“德妃不好了!”
昌平帝手上一抖,几乎将茶碗掀翻在地:“什么叫不好?朕前日才去看过她,精神也还不错,今日你却告诉朕她不好?”
这一句话似有千斤,压得李全德“噗通”便跪下去:“皇上,近些日子以来,德妃娘娘的病情总是反反复复,昨儿个半夜竟又发起高热来,吉祥刚刚进来回禀,说娘娘已经陷入昏迷了……”
昌平帝随手将茶盏往龙书案上一搁,大步出门:“去备撵,摆驾披惠宫!”李全德不敢怠慢,躬身跑在前面吩咐轿撵。
宫门外,北风呼啸,扯着远方城楼上的旌旗猎猎作响。
一路上,李全德连声催促抬轿的宫人加快脚程,一边又将德妃的症状细细回禀。
前些日子倒也不觉得,现在听李全德系统说一遍,昌平帝只觉这症状似乎分外耳熟。奇怪,是在何处见过这样的病症的呢?
昌平帝的心没来由的慌了起来。
轿撵停在披惠宫外,昌平帝扶着李全德走下来。经过一路的缓冲,他的心绪已经平定不少,脸色却还是有些难看。
德妃横卧在病榻上,屋里的太医跪了一地。昌平帝走到床前,忽然脚步一顿。远远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德妃,只见她面如金纸,冷汗涔涔,就连胸前的起伏似乎也轻缓了一些。
昌平帝抬起的脚又默默放下来。他转头怒视着跪了一地的太医,冷声斥道:“前日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成了这样?”
乔炳国低低伏着身子,有些紧张道:“皇上,病来如山倒啊!更何况娘娘的身子本来就……”
昌平帝厉声打断:“朕养着你们是想听你们说什么病来如山倒的吗?朕只想知道,德妃的病到底该如何治!”
众太医伏地不语,乔炳国默默叹气,却也不得不出头:“回皇上,娘娘的脉象虚浮微弱,微臣……微臣只能勉力一试!不过……”他忽然想起一桩事,瞬间就转了话锋。
前几日,德妃娘娘身边的吉祥曾向自己请教一些医理,那些医理十分深奥,而且见解独特,颇有大家风范。乔炳国心下存疑,便忍不住多问了两句。
吉祥倒也不避讳,直接就将渊政王妃“供”了出来。
乔炳国听了止不住怀疑:她不过是一届小女子,竟会在医术上有如此深的造诣?当时他只觉吉祥的话不尽不实,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是过了几日,他却又从老友口中知悉了另一桩密事。
那日,刘志和过府拜年,两人便坐在一处讨论医理。刘志和与乔炳国师出同门,在医道上颇有建树,只是他不热衷为官,只想做个乡野郎中。
两人就“虚实之症”各自发表了看法,说着说着,就聊到镇国公府八小姐的体虚之症上。
乔炳国是国医圣手,颇得敬慕,陈之卉的身体便一直是由他照料。只是,陈之卉是胎里不足,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虚症,只能用药将养,而且恐怕难以长寿。
后来,镇国公得了一个方子,说是能治愈陈之卉的病症。国公夫人不放心,便将这方子拿给他瞧。乔炳国只觉这方子当真神奇,用药也十分大胆果决,若是依此方抓药,或许真能对症!
可惜的是,乔炳国多次问询这方子的出处,可国公夫人讳莫如深,一直不肯谈及高人的名姓,这让乔炳国在失望之余,又多了一丝隐约的期盼:只怕这是一位世外高人也说不定!
只是没想到,这个困扰了乔炳国多时的疑难竟然在刘志和那里寻到了答案。刘志和道:“听闻……那陈八小姐的病是渊政王妃治好的!”
乔炳国惊得几乎跳起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