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虽然感叹,可是凌风看一眼面色沉静无波的苏荣琛,到底不敢造次,只拱着手推辞了,才恭敬道:“王妃娘娘让奴才打探的事,奴才已经打探清楚了。
”打探的何事?自然是程兆田府上的事。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林慕果既然想寻程家报仇,没有胜算的事她又岂会去做?
只听凌风回禀道:“程尚书弟兄三人,他排行老大。其余兄弟二人虽然也入了仕途,但是才干有限,也是循着程兆田的门路做了个小官。”
林慕果便皱眉道:“他们三人的关系怎么样?”程兆田这个人行事谨慎,从表面来看,几乎让人抓不到错漏,可是背地里如何,又岂是他们这些外人能够知道的?外表固若金汤,便从内里下手,若是能挑拨的他们兄弟不和,指不定就会漏出什么马脚。
凌风大约猜到林慕果的想法,有些迟疑道:“那兄弟二人仰程尚书鼻息过活,表面上纵使恭敬,又岂能真的毫无怨怼?只是,程尚书大约也对这兄弟二人不放心,因此他进京赴任之前,已经找了门路,将他那两个兄弟皆外放了知府,都远远打发了。”
既离京放了外任,便有些鞭长莫及。纵使有什么疏漏,也大约与程兆田扯不上什么关系。这条路怕是行不通了。
林慕果轻轻叹了口气,点头道:“你继续说。”
凌风便接着道:“程尚书先娶妻宁阳佟氏,只不过佟氏短命,许多年前便死了,他就又娶了贺州知府家的柳七小姐做填房。柳氏进府三年无所出,原配佟氏留下的嫡子竟也夭折了。从嫡子夭折之后,程尚书便冷落了柳氏,只将她禁在院子里吃斋念佛。”
嫡子死了,继室却被禁足?林慕果冷然一笑:这里的文章不小!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没想到程兆田倒不是个糊涂的,也难怪他这些年能平步青云。
“程尚书嫡子夭亡,底下只剩下两个庶子支撑门面,大的叫程炳林,小的叫程苍林。程炳林的生母与吏部左侍郎白耀的一个小妾是手帕交,所以两家便定了亲,也正是托白耀的关系,程炳林已经进了鸿胪寺谋了一个好职位。”
“那程苍林呢?”
凌风略微想了想,很快就道:“程苍林就没有那般好的运气了,程尚书倒是想给他谋个差事,只不过折子虽然递到吏部,眼见着就要成了,程尚书却在楚王和靖王面前泄了底。”
程兆田若是个纯臣,那么想必程苍林已经入仕。可偏偏他不是,吏部尚书祝易秋可是个老狐狸,他又怎么可能因为偏帮襄王而对嘴了靖王和楚王呢?
林慕果忽然想起一件事:“那个程兰梅……我依稀记得她是程炳林的女儿?”
凌风想也不想就点头应“对”。
不对!这事情大大的不对。丫丫是月宾和程苍林的女儿,纵使要为奴为婢,又怎么可能去给程兰梅抱上马墩?而且,更奇怪的是,程苍林竟然对这件事熟视无睹!这事情怎么看都觉得程兰梅是在欺负人,更有甚者,是程炳林在故意打程苍林的脸!
林慕果转念一想,却又明白了。
程家没有嫡子,所以程兆田未来的希望就寄托在这两个庶出的儿子身上。面对这么大一块肥肉,这两兄弟又岂能和睦相处?若是不斗得天昏地暗,又怎能罢手?
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不管是沾了生母的光也好、走了时运也罢,程炳林在这场争夺家产的大戏中已经出尽风头!
林慕果唇角微微上扬:一个计划已经慢慢成形。
苏荣琛见她神色微动,知道她大约已经有了计较,忍不住便道:“如何,可是想到了好主意?”
林慕果勾唇冷笑道:“此事还需慢慢筹谋。”
苏荣琛亲自给她端了一碗茶递过去,忍不住道:“兄弟阋于墙,也是个不错的计谋,只是眼下来看,他们兄弟两个纵使私底下不睦,面子上倒也过得去,若想以他们兄弟为突破口,只怕还需要加把火!”
林慕果眉头一挑,微微叹气:这家伙总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这种事急不得,还需要慢慢筹谋。
朝堂上,顺天府尹齐朝秋将程尚书府遭遇刺客的案子回禀上去,只说贼人遍寻不获,应当已经逃出了京城。
程兆田闻言狠狠握了握隐在衣袖下的拳头,到底一言未发。昌平帝眸色一紧,淡淡道:“据说在渊政王府外发现了血迹,此事还牵扯到容琛身上?”他脸色十分平静,就好似问文武百官中午吃什么饭一样随意,可是他眼中那抹冷意却是人人不曾错过。
昌平帝问了一句,不见有人应答,才转头对李全德问道:“渊政王呢?今日依旧没来早朝吗?”
李全德丝毫不敢怠慢,身子一弯,躬身道:“回皇上,王爷感染了风寒,身子尚未痊愈,所以一早便派人来告了假。”
苏荣琛在朝班中的位置那么显眼,昌平帝只要往龙椅上一座,立时便一目了然,这会儿却装聋作哑?李全德知道,他的解释并不是说给昌平帝听的,而是要让文武百官都知道渊政王苏荣琛是多么放肆无礼!
昌平帝果然语气柔和道:“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吧。”他回过头,依然看着齐朝秋:“听说你们特意去王府缉贼,情况如何?”
齐朝秋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刚刚不是都说过遍寻不获了吗?怎么又特意问一遍?皇上这话里话外似乎很想让我在渊政王府搜出点什么来呀!齐朝秋暗自揣测圣意,却也不敢在金殿上公然得罪苏荣琛,只得求救地看一眼程兆田。他的意思很明白:渊政王府是你让去的,内宅也是你负责搜的,自该你来向皇上禀报。
只可惜,程兆田想起林慕果那些犀利言辞,正气得一肚子都是火,又怎肯开口帮齐朝秋解围?
金殿上静得落针可闻,昌平帝等着齐朝秋解释,齐朝秋却等着程兆田开口,可程兆田那老匹夫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死也不肯开口!
齐朝秋心中恼火,却也只得道:“程大人亲自在王府搜过,只说……并不见有什么可疑人出没。”既然你不愿意出这个风头,那我就退你一把好了。
昌平帝就扭头去看程兆田。他薄唇紧抿,似乎一定要听程兆田亲口解释了才肯甘心!
程兆田无奈,只得道:“齐大人所言甚是。”
昌平帝眉眼染了一层薄怒:“饭桶!连个小小的毛贼也抓不住,朕养你们有什么用?”不知是真的因为齐朝秋抓不住毛贼生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齐朝秋赶忙跪下来请罪。
只是,不过是跑了一个毛贼罢了,程兆田府上一没有伤亡,二不曾丢失片瓦,每年不能破的悬案那么多,昌平帝难道真能因为这个事就将齐朝秋狠狠责罚一顿?
除非他是个昏君!昌平帝心中掂量着,到底不愿意背这个骂名。虽然生气、遗憾、气恼,但是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又过了两日,月宾停棺满了三日,林慕果便吩咐人趁着夜色将她运出府去安葬。程兆田埋伏在渊政王府附近的人自然知道棺材里装的是谁,只是这事情已经在皇上那里过了明路,自然便不能兴风作浪。
林慕果本来已经换好了衣裳要去送月宾最后一程,可是老王妃提前察觉了她的意图,早早就让晓烟守在门外:“王妃,您身份尊贵,这实在于理不合……若是冲撞了,该怎么好?您纵使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老祖宗、想想王爷。您日日在老祖宗跟前尽孝,若是将不好的东西带到禧福堂,老祖宗毕竟上了年纪,可是经不起折腾的。”
林慕果神色有些松动。晓烟就继续道:“而且,奴婢听说近几日咱们王府周围不太平,来来去去被好几拨人盯上了,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只怕要闹出乱子来。”
林慕果良久无语,到底作罢,只得派飞云在月宾陵前多添一炷香,略表寸心。
晓烟见她通情达理,心中也着实欢喜,道了声告退,就又趁着夜色回禧福堂去了。林慕果看着她远走的背影,忍不住回头对苏荣琛道:“你能不能想个法子将府外那些眼睛都挖了,省的进进出出看着就心烦。”
林慕果不高兴,苏荣琛这个做丈夫的自然就该大显身手:“不就几条狗腿子吗?谁曾将他们放在眼里?你且安心休养,等到了明日一早,这些烦恼也便没有了!”
是夜,渊政王府也进了贼。
贼人黑巾兜面,身量苗条,与夜探程府的贼子似是分毫不差。只是渊政王府固若金汤,这贼子刚一落地,便被巡逻的守卫发现踪迹。
“叮叮当当”一片嘈杂声响,贼人与守卫交手,不过十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贼人见势不妙,扭身便走,渊政王府的护卫哪里肯善罢甘休?
他们一个个骁勇善战,提着刀就追了出去。结果,蒙面的贼人没追上,不蒙面的倒是抓了不少。
凌风漏夜往齐峒院传话:护卫抓住了几个在府外鬼鬼祟祟监视的人,看情状,不似好人。
苏荣琛只有一句话吩咐:“拉下去好好审问审问,若是可疑就送去顺天府,若是没什么,就各打一顿板子让他们长长记性!”
凌风闻言,毫不迟疑地躬身退下。于是渊政王府的私牢里审了一夜,十八道酷刑用了一个遍,这几个人终于招供:是谁的人?是程尚书的人。夜半三更、在王府外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是奉了主子的命令负责监视。
第二日一早,凌风便将这几个被打的半死不活的人送进了顺天府。
这下可热闹了,夜探程府的人竟然也去了渊政王府,王府的侍卫追捕,竟然又抓到了程尚书派去监视渊政王府的人!
如此一来,齐朝秋会怎么想?昌平帝会怎么想?天下的百姓又会怎么想?
他们只会觉得:夜探王府的贼人与程兆田派去监视的人是一伙的!程兆田这个老匹夫不是好东西!前头热热闹闹地玩了那么一手抓贼,到头来却是为了给后来的“夜探”做铺垫,他这一手贼喊捉贼演的巧妙,却是把昌平帝和天下百姓都当成了傻子耍!这老东西指不定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凌风将人交到齐朝秋的手里,他直呼流年不利:刚解决了一个麻烦,又接了这么些个烫手山芋!程兆田这狗东西要作妖也别连累自己!
虽然心中将程兆田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齐朝秋依旧不敢随意处置。他客客气气地派人去请了程兆田来顺天府,又小心翼翼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一遍,然后陪着笑脸问他对此事怎么看?
程兆田能怎么看?坐着看!他大呼冤枉,直言自己并不曾派人夜探王府,却对府外那几个负责监视的人只字不提,甚至还伸手往齐朝秋要证据!
证据!证你个头的据!潜进王府的贼子没抓到,抓到的几个也矢口否认与那贼人一伙,我上哪给你找证据?更何况,要是有了证据,我还用得着跟你客客气气的?早就一本折子压到昌平帝龙书案上去了。
齐朝秋是个多狡猾的老油条?他自然是两边不想得罪,因此明里暗里撺掇着程兆田去求一求苏荣琛的原谅,只要那尊大佛开了口,自己这间小庙怎么说都好办。
程兆田刚跟苏荣琛撕破了脸面,又岂会愿意向他低三下四?更何况,老王妃那龙头拐杖,实心的紫檀木,外头刷着金漆,挨上那么一下,便让人一辈子铭记!程兆田不愿上门,现实却又逼得他不得不上门。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往常冷面的渊政王爷,今日竟然这般好说话。苏荣琛连程兆田的面也没见,只是派人给他传了话:“这件事便罢了,只当还了月宾那件事的人情。只是程大人若是再有调教不来的奴才,只管往王府里送,渊政王府别的没有,地牢里那十八道刑具桩桩件件都虚位以待!”
程兆田忍不住想起在顺天府大牢里的所见所闻。本来是好好的奴才,却叫人打的面目全非,不是缺了胳膊就是少了腿,还有一个,眼珠子竟然让人生生扣下来一个,雪白的绷带上还兀自淋淋淌着血珠。
见了那几个人,程兆田就对齐朝秋摆了好一通官威:“谁准你动用私行的?还将他们整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齐朝秋却大呼冤枉:“我们顺天府的衙差个个和蔼可亲,一个指头也不曾动过他们,渊政王府的人将他们抬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抬过来的?程兆田大为恼火,只觉得被苏荣琛狠狠踩在脸上,可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理亏,纵使打落了牙,也只能和血吞。
过了几日,天气慢慢晴好,四处的积雪也都融尽了,按照往年的惯例,襄王便下帖子请京中世家子弟打马球。襄王是行伍出身,念书比不过靖王和楚王,也只能在这些玩意儿上下功夫。
偏偏有一年昌平帝心血来潮,在宫里举办了一回马球比赛,襄王本就擅长,自然在几位皇子中脱颖而出。昌平帝亲赏了他一套镶了白玉麒麟的球具,更是盛赞马球是强身健体、娱乐消遣、保家卫国于一体的活动。
这强身健体、娱乐消遣也便罢了,保家卫国却是从何谈起?有些见识的人便赶忙解释:最近几十年,北方强敌柔然有些蠢蠢欲动的趋势。他们兵将虽少,但是自幼在马背上长大,骑马射箭自然强于大燕的士兵。谁都知道,这打起仗来,骑术高的占便宜,骑兵能够以一当三呢!
这马球虽然只是娱乐活动,可毕竟是马背上的娱乐活动,这活动进行的多了,马术自然也纯熟。
襄王得了厚赏,自然是喜不自胜,从那时起,每年冬日初雪过后,他便要找一个晴好的日子聚集世家贵族,举办一场马球比赛。
按照惯例,这比赛在京郊的庄子上举行,能够下场打球的都是些身份不凡的,其余稍微显赫一些的也可以莅临庄子上观战。
苏荣琛自诩冷傲,将这玩意视为黄口小儿的小打小闹,虽然偶尔也会去凑个热闹,却是从来也不曾下场参与。但是苏荣珮却不同,他本就活泼好动,喜欢看热闹,也喜欢制造热闹,这等盛世自然不会缺席。
只是今年,他却有些兴趣缺缺。苏荣琛便奇怪道:“往年那般跳脱,九头牛都拉不住,今年怎么无精打采的?”
苏荣珮看一眼不远处的方向,皱着眉厌恶道:“看了某些人倒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