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阿果不哭了。既是有恩,自当不是寻常丫鬟可比的,灵堂设了也便设了,你放心,咱们府上的人嘴都严实,不会出去乱讲……”她给林慕果擦了擦泪,又补充一句:“纵使传出去也不用怕,万事都有祖奶奶在!”
祖孙两个心结尽解,正拉着手说话,禧福堂的小丫鬟却匆匆跑进来回禀:“老祖宗,镇国公府的八小姐来了……”
之卉?林慕果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天气本就阴沉,再加上时辰确实有些晚了,外头虽然还有些积雪映出来的光,但是到底有些看不清路了。之卉却匆匆赶来,想必是已经知道了坠儿姐姐离京的事了。
老王妃知道林慕果与陈之卉素来交好,因此便转头道:“陈八小姐这个时候赶过来,只怕有紧要的事,你自去忙,也跟陈八小姐说一声,今日就不必再往我院子里来请安了,等哪日天好,再下帖子请她过来玩。”
林慕果赶忙答应下来,老王妃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默默叹气:“天道有轮回,月宾虽然去了,可指不定已经降生在哪户好人家,这样来说,也不算凄惨,你可不准再伤心了。”
林慕果重重点头答应,又磕了头,才疾步去了。
陈之卉果然是为了坠儿的事情来的。她进了门,尚未来得及落座,便赶忙拉着林慕果的手道:“坠儿怎么一声不响地走了?她只给我留了一封简信,却说以后可能再不会回来了,阿果,她是什么意思?会不会……”被人暗害了?
陈之卉是性情中人,她喜欢坠儿,并不会因为她出身寒微就舍弃这段友情,也不会因她是落红阁的当家而将她看轻。现在她人虽然走了,可是牵挂却并不能轻易斩断。
林慕果暗暗叹一口气:“之卉,我也不知她去哪了。她走之前,只说要回家。”
回家?“她家是哪的?”三人在一起的时日并不多,似乎也从未听她提起过自己的家乡。
林慕果神色黯然,摇头道:“我也不知。”
陈之卉皱着眉,眉宇之间隐隐有些怒色:“自从落红阁失火,我便日日派人去寻她,她可曾知道我对她日夜悬心?可曾想过就算要走,也要跟我道别?”
林慕果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得如实道:“之卉,落红阁那场大火,便是有人要害她,至于幕后的黑手……相信你大约也猜得到。她只有跟你保持距离,才不会将祸事引到你身上。你该知道,咱们这些人,从来都不代表自个儿,咱们身后站着的,是整个家族!”
坠儿得罪的人便是襄王,想要杀她的自然也是襄王。各种情由,陈瑀涵已经大致说过。她自从知道坠儿偷偷离开之后,便有些怨怼,不曾想,却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在。只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慕果噎住了。陈之卉虽然不如林慕果聪明,但她并不愚笨,她很快就猜出来:“你早就知道她的藏身之处,是不是?”
林慕果更是哑然。陈之卉苦苦一笑:“她怕连累我,却不怕连累你,说到底,大约还是我们情谊不够……”女人之间的友情大约都是如此脆弱。林慕果想要解释,却又觉得,一切解释都显得苍白。
陈之卉深深吸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这些也不重要了,只要知道她平安,也就够了。”她本以为坠儿匆匆消失,是遭了什么不测,却原来是回家了。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同样作为她的朋友,却被隐瞒的如此彻底。
嘴上说着不重要,其实真的不重要吗?
如果有一天,你忽然发现,经常同你在一起玩的两个姐妹,她们的友谊更深厚一些,而你至始至终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局外人,来了不必告诉你,走了也不必通知你,就算要选一个会牵连的人,也不会选择你,你会不会失落?会不会难过?
像是轻薄的蝉翼,平日里能飞的很高、很远,现在却倏忽间断了。陈之卉有些意兴阑珊。她转身想走,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她将桃花酿的方子给了我,还有一所别院,就是那一回,咱们去看桃花的那所,你若想要,我便给你……”
林慕果赶忙摇摇头,坚定道:“那是她留给你的。”
陈之卉心中忽然就又萌生出一丝希望来,只是这希望的嫩芽太弱小,现在还长不成大树:“她在我这里寄放了一个香囊,说是给你的。她在信中说,这香囊不能打开,不能让除你以外的任何人知道,如果有朝一日,你……”她顿了顿,虽然知道是最不愿出口的话,却还是道:“有朝一日,你在王府里撑不下去了,便让你亲自打开。”其实,坠儿的原话是:如果有朝一日,阿果与苏荣琛的爱情走到尽头。只是这话有些惨白,对于这对新婚的夫妇来说实在难听,好在,林慕果知道坠儿要表达的意思。
话已经说尽了,陈之卉轻轻叹一口气,有些无力道:“既如此,我便走了。”
林慕果看一眼门外越来越昏沉的天色,赶忙道:“天色暗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送你回府去。”
陈之卉却摆手:“天冷路滑,不必再跑一趟了,我哥哥不方便进府来,就在府门外等着我,你放心就是了。”
陈瑀涵?他……最近怎么好似对坠儿的事热心了些?
她态度微微有些冷淡,林慕果一时竟然不知如何接话,半晌,她才叹一口气:“那好,你路上小心!”
陈之卉点点头,丫鬟递来轻暖的狐裘,她认真裹好,转头走进门外的夜色中。直到她走出老远,林慕果才又追了出来。
不知何时,外头竟然又开始落雪了,雪花似鹅毛,一片两片三四片,在这昏沉的夜色中,亦犹如银白的精灵,慢慢覆盖下来了。
有些事,总需要自己去想通的。
苏荣琛披着大氅从外头走进来,衣服上沾染了细细一层雪花,静柳接过衣服挂在衣架上,飞云已经吩咐小丫鬟送来晚饭。
知道她没有胃口,苏荣琛特意让人吩咐厨房做些精致、可口的小菜,饶是这样,林慕果手中的筷子拿起又放下。
“月宾那里……”
静柳赶忙回话道:“王妃您放心,飞云在灵堂那里守着,老祖宗也派了几个人过去,一切无碍的!”
林慕果这才慢慢点头。见她神色始终恹恹的,苏荣琛只得好言劝道:“不要想那么多了,月宾还等着你给她报仇,可是忘了吗?你若是不多吃点,哪有力气为她的事情奔走?”
是的,自己还要报仇!上一世,月宾屈死,她随后也赴了黄泉,报仇一事自不必说。可是今生,月宾再次无辜惨死,这两世的仇恨叠在一起比山还高,比海还深,如何能够不报?
程家的那两父子,尽管等着,等着她报仇雪恨的那一日来临!
“阿琛,我需托你做件事!”说话的时候,她眼眸中隐隐有了不一样的光彩,整个人看起来似乎都精神了许多,苏荣琛见她这幅样子,自然十分乐意:“你且说,咱们夫妻之间,还用得着如此客套?”
林慕果点点头,伏在他耳边轻声耳语两句,苏荣琛舀了一勺子牛乳送到她嘴边温声道:“这事情好办,你只消将这碗牛乳喝尽了补好身子,明日一早,我便找来你想要的结果,好不好?”
看着苏荣琛连哄带安慰,一副十分认真的神情,林慕果忍不住心中微动,一仰脖,将那牛乳喝下。这两日,自己心情不好,连带着苏荣琛也有些食不下咽,就算是为了他,自己也决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苏荣琛见她听话,唇边忍不住染了一层笑意,赶忙又舀了一勺牛乳送上来,顺便夹了一筷子冬笋。
林慕果就着小菜,勉强喝了一碗牛乳,吃了一个花卷就再也吃不下了。吃的虽然不多,但是总比前几顿好很多,苏荣琛很高兴,自己也多添了一碗米饭。
等吃了饭,苏荣琛陪着林慕果在屋子里转着消食,林慕果本来还是要往后廊上去的,可是苏荣琛无论如何都不肯,最终也只好作罢。
在屋子里走了一会儿,苏荣琛便将静柳、冷白叫进来服侍林慕果休息。她昨天彻夜未眠,眼底已经有了淤青,看着就觉得精神不济,若是吃不好、睡不饱,何谈报仇的事呢?
苏荣琛从背后将林慕果揽进怀里,两人成婚多日,夜夜相拥而眠,似是熟悉了一般,只要一躺在床上,苏荣琛便习惯性的将林慕果往怀里揽。
而林慕果最初总是背对着苏荣琛,可是等她睡熟了,便会自动翻转过来,等到第二日清晨,两人必定是相拥在一起醒来。
这似是成为一种习惯。
只是,今天晚上,林慕果翻身睡熟之后,苏荣琛却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他步履轻盈地披上大氅,然后蹑手蹑脚地开关房门,生怕将林慕果从睡梦中吵醒。
阿果操劳了一日一夜,她太疲惫了,决不能被打扰。
苏荣琛来到外间的时候,凌风已经在那里等他,他细细将需要查证的事情交代下去,才冷着脸对凌风道:“本王明早便要看到消息,若是有什么差池,你自己知道后果的!”他平日虽然冷面,却也很少用这样狠厉的语气说话,凌风当即狠狠打了一个冷颤,躬身告退出门。
凌风走后,苏荣琛也并未回去安歇,而是施展轻功,熟门熟路的来到平王府。平王近日在朝堂上已经有了立足之地,因此府邸也不似从前那般简陋,伺候的下人也几乎都换上可靠的人手,似从前那般四面通风的事情再不会有了。
平王见苏荣琛满面寒气走进来,禁不住勾唇讽刺道:“怎么,新婚燕尔不快乐?大半夜来本王这里找乐子?”
苏荣琛冷冷一哼:“你倒还有功夫关心本王的事,看来朝中的局势你已经尽得先机了!”他虽然暂时在朝中有了立足之地,但是别说占尽先机,就连楚王和靖王也都比不过,哪里还能与襄王比肩?
平王冷言冷语,苏荣琛更是分毫不让的回击。平王被踩了痛脚,忍不住撇着嘴骂道:“你这一张嘴这么厉害,真不知道你媳妇是怎样忍受的了你的?”
苏荣琛“哼哼”笑道:“我们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就不牢你操心了。眼下的情形,还是先想想怎么扳倒程兆田最为紧要。”
平王一挑眉:“你有主意了么?”
苏荣琛也不看他,兀自给自己倒了一盏冷茶:“查到了一些线索,苦于没有证据……”
平王愤愤道:“那不是扯淡么?”
苏荣琛淡淡瞟他一眼:“但也不是不可为,你只管等着便是了。”
听他说话如此大喘气,平王气得几乎跳脚,可是听他说有了主意自然是好事,就连激愤的心情也平抑不少:“只要能掀翻程兆田,但凡有什么吩咐,只管开口!”
苏荣琛不客气道:“你以为本王大晚上来找你就是为了喝茶闲聊?自然是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他说话如此不客气,平王早气得咬牙,恨恨道:“真真是个没良心的,无事不登三宝殿,没事的时候永远也想不到我!”他不耐地摆摆手:“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说,有什么事?”
苏荣琛也懒得与他打机锋,直接道:“经了昨夜的事,本王府上怕是已经被盯上了,你派几个心腹之人去一趟江西,帮本王查一查程兆田贪墨军饷的案子,他虽然下了狠手灭口,但是军营中保不齐会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也未可知。”
若是有什么蛛丝马迹,也可以省一番功夫;若是没有,自然也能想法子料理了程兆田,只不过,要多费些时日罢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正事,苏荣琛记挂着犹在梦中的林慕果,便不愿多呆,转身告辞。平王见他拉去匆匆,竟然半点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气得嘴都要歪了,却也只能愤愤骂两声过过嘴瘾。
第二日一早,林慕果在苏荣琛的怀里醒来,由于前天晚上一宿未眠,再加上窝在心爱男子的怀里,林慕果这一觉睡得极熟。
苏荣琛叫来飞云几个帮她梳头,端着铜盆的人却已经换成了静柳。林慕果心中一动,忍不住又想起惨死的月宾,因而便道:“王爷昨晚答应我的事如何了?”
一众人就都回头去看苏荣琛。只是这会儿他刚起身,还未曾与凌风碰面,哪里知道外头的情形?不过事情是他亲口吩咐的,又强调了严重性,想来凌风那小子也不敢不用心。苏荣琛轻轻一笑,点头道:“你放心,我还能骗你不成?先吃饭,等给祖奶奶请了安,便让凌风进来回话。”
林慕果只得点头,却又忽然想起什么来,忍不住沉声道:“你若是忙,就去忙你自己的事情,我若是有什么事,让静柳去寻你也就是了。”
苏荣琛上前拉住她的手,温柔一笑,摇头道:“我已经在朝堂上告了假,这几日专门在家陪你,哪都不去!”
林慕果赶忙正色道:“这怎么行?朝中正事要紧,我去衙门里,虽说时辰有点晚了,但也总好过不去,让人戳着脊梁骨说你恃宠生娇。”
苏荣琛固执道:“你才是我最正经的事。你放心,我心中有数。”言罢,也不等林慕果接话,招手叫过冷白,淡淡吩咐道:“去把早膳摆在外间,我陪王妃一起用饭。”
林慕果争不过他,只得作罢。月宾新丧,眼下的情形又有些焦头烂额,林慕果的胃口依旧不佳,只勉强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鸡蛋就再不肯下咽。
夫妻二人吃了早膳便相携着去禧福堂请安。只是刚走到门口,老妇人跟前的晓烟便跑来道:“雪天路滑,王妃又连日操劳,免了晨昏定省。”如此便也作罢。打发走了晓烟,静柳便在外头道:“凌风过来回话了。”林慕果心中微微一动,赶忙让人请了进来。
凌风脸上有些憔悴,衣服也还是昨日那一件,眼眶有些微微发红,眼底有少许淤青。看这模样,便知他一夜未睡,想来为了自己吩咐的事奔波了一夜。
林慕果让静柳给他搬了一个小墩子,又送来几块点心,一盏热茶,准他吃饱喝足再来回话。凌风却有些受宠若惊,他平素跟着苏荣琛,虽然颇得青眼,也不曾被苛待过,但是男子不如女子心细,如今日这般的待遇也着实没有过。他忍不住暗中撇了撇嘴,心中叹道:府上有位女主子果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