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果跟着丫鬟来到后堂,只见丫鬟都守在门外,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帮她推开门,她就看见林老太太并林长庚满脸怒容坐在堂前,承平侯夫妇也在,脸上的容色俱不好看。林吟书衣衫有些不整齐,发髻也是潦草挽了一个发髻,出府时头上插着的那只赤金嵌宝的簪子也不见了踪影。在林吟书身旁,有一个男子背对门口而立,那副背影林慕果再熟悉不过,她前世看了两年、想了两年、等了两年,至死不忘。
林慕果、静柳、流翠鱼贯而入。流翠一见地上的林吟书便哭着抢上去:“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您不是去找大小姐说话了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听了流翠的哭诉,满屋子的眼光都集中在林慕果身上。林长庚更是黑着脸往紫檀缠枝牡丹的小茶几上重重一拍,厉声道:“孽女,还不跪下!”
林慕果一脸懵懂地跪下去:“阿果不知做错了何事……让父亲震怒至此,竟连分辨两句的机会都不愿意给阿果,阿果……惶恐。”
她明着是在认错,实则不啻于将林长庚指着鼻子臭骂一顿。林长庚老脸一红,指着她沉声道:“听说你将书儿叫去了李府后院的大银杏树下,都说了些什么?”
林慕果茫然道:“女儿几时将三妹妹叫到什么银杏树下过?父亲这话……女儿不明白。”
流翠闻言立时便梗着脖子道:“大小姐怎么敢做不敢当?分明是你让静柳给奴婢传的话,怎么这会儿……”她扭头冲着林长庚重重磕了一个头哭道:“老爷,您一定要为三小姐做主啊!”
林慕果冷冷一笑,立时接口道:“做主?做什么主?我们三人一道从前院赶来,父亲尚未说三妹妹受了什么委屈,流翠就要求父亲给她做主,莫非……”她轻轻一挑眉,一双清亮的眸子注视着流翠,只让她遍体生寒:“莫非流翠未卜先知,早就知道三妹妹受了什么委屈?”
在场的人都是一顿,就连承平侯夫妇也都对视一眼,不过今天这场闹剧虽然发生在李家,但是说白了只是林、罗两家的家事,他们夫妇二人自是不会插口。
流翠也自知失言,狠狠一咬唇,赶忙争辩道:“奴婢看到三小姐这副模样,所以才……才揣测……奴婢并不知道……”
林慕果却不想听她再说,直接打断道:“更何况,你说是静柳叫走了三妹妹,不知是在何时,又是在何地,可有什么人证?”
流翠涨红了脸道:“开席不久,大小姐便借更衣之名离席,恰在此时,奴婢也觉得内急,向小姐高了假,就向恭房去。在恭房门前,奴婢遇到静柳,她就是在此时递的话。当时恭房门前有许多女客,她们都可以为奴婢作证!”
起初,静柳一直跪在林慕果身后静静听着,直到这时,她才怒道:“你信口雌黄!”她转头朝主座上的林老太太、林长庚磕了个头,恭敬道:“老太太、老爷明鉴,奴婢确实曾在恭房门前偶遇流翠,她主动上前与奴婢搭话,奴婢就随意与她寒暄了两句,却从来不曾代替大小姐传递过什么消息的!您若是不信,可以将恭房门前的人都找来,看她们是否听见奴婢传过什么话!”
翠柳忍不住冷声道:“当时人多口杂,静柳说话的声音又小,试问什么人能听仔细?你分明是巧言狡辩!”
林慕果都气乐了:“按照你的说法,自然也不曾有人听到静柳给你传过话喽?”
翠柳不曾想一句话将自己的后路也堵死了,不由红着脸去看林吟书。可是林吟书只顾捂着脸嘤嘤痛哭,无嫌他顾。
林慕果便朝主位上拱手道:“既然都没有人证,咱们说的再多也不过是各执一词,流翠,你不过是个小丫鬟,而我是祖母的嫡亲长孙女、父亲的嫡长女,你凭什么相信父亲信你不信我?”她一双眼睛满怀诚恳,盯着林长庚狠狠一顿:“父亲说……是不是?”
林慕果这话是指着和尚骂秃驴:有什么人会因为一个小丫鬟的一面之词而怀疑自己的亲生女儿?若真的有,那这个父亲大抵也不合格。
林长庚一噎,将到嘴的话就咽了下去。他只觉得承平侯夫妇的眼光有些如芒在背,深知,若是再对林慕果审问下去,只怕要落个“不慈”的骂名。
静默了半晌,林长庚才对着林吟书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如何跑到……跑到……”
林吟书闻言哭声更加悲惨:“父亲,女儿听了流翠的话,便去银杏树底下寻长姐说话,不曾想到了那里不见长姐的身影,却觉得鼻端一阵甜香,然后脑袋一晕,就不省人事了。醒来之后,便在……”她侧目看了一眼身旁的罗成坤,红云立时爬满双颊:“其他的事,女儿实在不知。”
林吟书想的很明白,时至今日自己想脱身怕是不可能。但林慕果一向伶牙俐齿,胜负实在未知。眼下之计,自保为上。若是林吟琴的计划成功了,自是皆大欢喜,若是不成功,反正自己是被流翠叫走的,到银杏树下就中了迷香昏迷不醒,其他事一概不知,就算有屎盆子,也扣不到自己头上来。
林长庚见她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咬牙看着罗成坤:“世子,你怎么说?”
罗成坤纵使再愚钝,也知道自己遭人算计了。只不过,不管是中了圈套也好,闻了迷香也罢,林家小姐的便宜到底是占尽了,想要干净脱身自是不可能,时至今日,也只能尽量撇清,将自己的责任降到最低。
罗成坤转眼之间已经想好了对策,他朝林长庚一拱手,自责道:“岳父,此事是小婿的错。今日复开大婚,小婿在闹洞房时多喝了两杯酒,然后就人事不知了。后来,朦朦胧胧之中似乎闻到一阵甜香,然后就觉得五脏燥热……后来仿佛觉得有一道淡粉身影入怀……小婿还以为是……是……是吟琴,一时难以自持,所以才……”
林吟琴与罗成坤毕竟已然订婚,若是婚前有些什么,又是趁着酒兴,虽然也会惹出些闲话,但总不会比妹夫与大姨子搅在一起更加难听。这是罗成坤能想到的将损害降到最低的办法了!幸运的是,林吟琴和林吟书两姐妹今日穿着打扮差异不大,纵使这样说,也勉强能蒙混过关。
听罗成坤如是说,林吟书脸上更红了。
林老太太确是听出了端倪:“又是甜香?究竟是什么腌臜东西?莫非你们中了迷药不成?”
承平侯夫人闻言一怔,袖筒中的素手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却是静观其变,什么也没有说。
却听流翠急道:“今日,奴婢首告大小姐,却苦于没有证据,不过现在,奴婢正巧有一个主意能让大小姐自证清白!”
林长庚皱眉道:“你且讲来。”
“按照三小姐和罗世子的描述,想来老太太猜的不错,他们都中了迷香。如果是大小姐将三小姐叫去银杏树底下,那么想来迷香也是她放的。奴婢斗胆恳求老爷搜一搜大小姐的随身之物,若是搜不出迷香,自然能够自证清白,若是搜出迷香……”流翠没有往下说,但是所有人都明白,若是搜出迷香,那么幕后之人必是林慕果无疑。
静柳闻声立时反对:“大胆,你是什么东西?大小姐是圣上钦封的郡主,凭你一个贱丫头也敢搜大小姐的身?”
流翠梗着脖子道:“静柳反应如此激烈,是害怕了吗?怕在大小姐身上搜出物证?”她回过头,哭哭啼啼爬到林长庚脚底下,拉着他的袍角恳求道:“老爷,三小姐不能凭白蒙受不白之冤,求您一定要为三小姐做主啊!”
林吟书只是掩面痛哭,并不说话。
林慕果不由冷笑道:“阿果愿意搜身,否则只怕这陷害妹妹的污名便是洗不清了!”
林长庚闻言,回头冲着林老太太点一点头,林老太太便指了一个贴身丫鬟领着林慕果去内堂搜身。
堂上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承平侯一下一下用茶杯上的盖碗刮着杯中的浮沫,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时间似乎过了一个实际那么久,林慕果终于从内堂走出来,林老太太的丫鬟便屈膝冲堂上回禀:“并未在大小姐身上搜出任何可疑的东西!”
“什么?”流翠一惊,脸上顿时血色全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林慕果居高临下看着她:“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你可知诬陷本郡主是怎么样的罪名?”
林长庚自觉脸面受辱,扬声对外高喊:“来人,将这贱人拉出去!”一嗓子喊出来,才惊觉是在李家,脸上不由有些讪讪的。
承平侯赶忙道:“不如就让本候府上的奴才先将她看押起来,等林大人回府,再一并送过去!”林长庚点了头,说话间,李夜云就拍手叫上两个小厮,拉着流翠就要往门外拖。
流翠情知若是就这么被拖下去,只怕一条性命就要交代,她撒泼一般哭喊,情急之下,猛然想起一旁跪着的静柳。流翠挣扎着,指着流翠道:“老爷,迷香若不在小姐身上,必定在静柳身上,请老爷明鉴啊!”
听着流翠声嘶力竭地哭喊,林吟书有心相帮,但是她偷偷侧头看了一眼林慕果,只觉好大一股威压。她是在林慕果这里吃过亏的,也素来知道她的本事,因此便存了几分小心谨慎:算了,一静不如一动,我还是少费唇舌。如此一来,就算计划失败,应当也牵扯不到我头上来。林吟书心中打定了主意,握紧了拳头垂下头来。
林长庚却是一惊,指着流翠怒道:“真是个不知死的贱人!前次攀咬大小姐,这回又改口攀咬静柳了吗?”
迫切的求生**让流翠挣脱了小厮的束缚,她“噗通”一声扑在地上,“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她磕得又重又急,再抬头时,额上已是一片淤青:“老爷,若是在静柳身上搜不出迷香,奴婢甘愿赴死,绝无怨言!”她曾经去去后院的那棵大银杏树底下看过,西北角第二根树杈上被人绑了红绸带,这是约定好的暗号,表示那人已经得手。如此一来,迷药既然不在林慕果身上,就一定是在静柳身上无疑!
林老太太见她如此坚决,便从旁道:“不如就让这贱人心服口服的好!”
林长庚凝眉想一下,最终点了点头。静柳倒是十分配合,扭头着看了流翠一眼,跟着林老太太跟前的丫鬟去了后堂搜身。
静柳脸上虽然一片惶恐,但是眼神中似乎带着嘲讽的冷笑,就是这样一个眼神,让流翠莫名觉得心中一寒,脑中凭白冒出一句:她定是知道了!
流翠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冷汗扑簌簌流下来,她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着拳默默安慰自己:不会的,一定已经成功了!她一定不会发现的!老天爷有眼的!
如此惴惴不安等了两盏茶的功夫,流翠只觉得一颗心高高吊起,像是过了一年那般久。搜身的丫鬟领着静柳从屋里出来,也不看流翠,径直向林长庚和林老太太回禀道:“启禀老爷、老夫人,就连她身上的香囊奴婢都撕开瞧仔细了,并未曾发现有可疑的迷香……”
流翠如同被一桶凉水兜头泼下,失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有?”她连哭也忘了,一把抓住静柳的袖子,力道很大,似是将后半生的力气都集中在此时爆发了:“你提前把迷香扔了对不对?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静柳厌恶地甩开她得手,一脸凝重道:“流翠,我自忖从未得罪你,你为何非要将这杀头的罪名往我头上栽?还是说你是想为你家小姐报仇?你要知道,三小姐被禁足并非是因为我家小姐的缘故,实在是她自己……你们主仆又何苦咬着我们不放?”流翠是林吟书的贴身丫鬟,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林吟书以为不吭声就能置之事外了吗?她想的倒是美!既然林长庚和林老太太看不明白,静柳就索性将林吟书拉下水来。反正林吟书对林慕果的恨意早就人尽皆知了,若说她为报禁足之仇、撺掇流翠诬陷,也很说得过去!
只是静柳作为一个奴才,是没资格议论主子的是非的。林慕果便从旁呵斥道:“静柳,还不住口!”言辞并不激烈,就连语气都十分绵软。可静柳却十分听话,讷讷住口不言。
林慕果便接口道:“既然三妹妹和罗世子都说自己中了迷香,想来定然不会无中生有的。”她转头看着李夜云夫妇,这两口子看了半天的热闹,是时候出点血了:“今日本是承平侯世子大喜的日子,咱们过府是客,自然应该听听主人家怎么说。”
她的软中带硬,明面上是要将话语权交给李夜云,实则是在告诉他:你们待客不周,难辞其咎!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李夜云自然听出话中深意,闻言不由有些恼怒:你们自家出了腌臜事,本候没怪你们脏了府里的地方,你问我要什么交代?他正要发难,承平侯府人方氏却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角。
这个交代既然李夜云给不出,那就让方氏来给吧!
方氏面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先李夜云一步开口道:“发生今日这种事,虽然非我们所愿,但是我们作为主人家,确实难辞其咎。”
李夜云吃惊地望着自己的夫人:这婆子是疯了吗?自己把屎盆子往身上揽?
方氏如何不知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愚蠢?可是那件事发生的突然,丫鬟来回禀的时候好些人在身旁,他们都听到了,就是想隐瞒,怕是也瞒不住。若是以后追查出来,只怕承平侯府的面子更加难看,还不如现在主动交代。
方氏面含歉意道:“刚刚听林三小姐和罗世子说起迷香,我倒想起一桩事来,两个时辰之前,府上的护院在后门处抓到一个行为鬼祟的丫鬟,并且从她身上搜出了些迷香。只因今日府中诸事繁杂,忙着忙着我竟倒混忘了,刚刚才想起,想来那丫头对这事情是有帮助的。”
林长庚闻言惊道:“是何府的丫头?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