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的各怀心思,吃完饭又喝了一盏茶,林慕果便领着丫鬟回了饮绿轩。
到了第二日一早,林慕果去世安苑请安的时候,果然就在院门前见到了许久未曾露面的林吟书。她面容似乎清瘦了一些,眼角还带着泪痕,身上的桃花缠枝的罗裙还是去年做的,就连花样子也都已经不时兴了。
她骤然见到林慕果时,两只朦胧泪眼立时便射出冷光,脚步也不由自主想往前挪,幸好林吟琴轻轻咳嗽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咬牙握拳退了回去。
林慕果淡淡一笑:“许久不见,三妹妹别来无恙?”
林吟书恨不能一口将她咬死,又怎么会好声好气与她寒暄。闻言不过是冷冷一哼,眼神依旧冷得吓人。
林慕果看她这副模样,便勾唇讥笑道:“瞧着妹妹起色不太好,想来身子还是有恙的,只是这性子么……倒真是别来无恙!”
林吟书气愤难平,刚想破口大骂,林吟琴从院里走出来,笑着接口道:“脾气秉性是天然天生自成的,妹妹倒是喜欢三姐姐直来直去的性子。长姐说三姐姐身体有恙,依妹妹看,倒也无大碍,只要悉心调养,相信用不了几日便会大好。而且……”她回头冲林吟书温暖一笑,顺便握住她得手,沉声道:“只要人好好的,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三姐姐说,是也不是?”
林吟琴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是此时受了这贱人的挑唆跟她吵将起来,父亲一怒之下又把我扔到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去,我该怎么办?
林吟书深深吸了一口恶气,冷冷瞪着林慕果重重点头:“四妹妹说得对!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说完甩袖就进了院子。
林老太太十多年前就离了京城,期间从未回来过,更别提跟林吟书有什么祖孙亲情。再加上林吟书做下的那些事,连累了林铮不算,还让整个林府颜面扫地,因此林老太太虽然帮着林吟琴将她救出来,但是脸上一直很冷淡,甚至连冷眼也不愿给一个。
林吟书好不尴尬,只是李姨娘尚被禁足,燕玖嫦也避居嫦月轩,此时的她,在林家可谓是真正的无依无靠,纵使受了委屈也只得咬碎了呀往肚里咽。好在林吟琴总算帮她说了几句话,林老太太才没有太难为她。因此,她从世安苑出来的时候,唯独跟林吟琴点头告别。
静柳扶着林慕果回饮绿轩,看着林吟书那张几近狰狞的脸,忍不住愤愤道:“做了那样的恶事,倒是便宜了她!”
林慕果脸上淡淡的,并没有接话。静柳就拉着她的袖子急道:“小姐,四小姐费心劳力将三小姐救出来,刚刚在老太太面前又那样回护,只怕三小姐感恩戴德,要唯四小姐马首是瞻了!”
林慕果冷笑道:“由着她们去。只是若要再犯到咱们手里,可就不是禁足那样简单了!”
其实,认真说起来,林慕果与林吟书并无太大仇怨。林吟书之所以会落到这步田地,只是因为她站错了队、做了燕玖嫦母女手里的刀!不过,林慕果到底也没受什么损伤,她若是安安分分在自己院子里呆着,等到了年纪便嫁出去,那么从今往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找谁的麻烦!可是林吟书偏偏是个没脑子的,好不容易摆脱了燕玖嫦,现在又落入林吟琴的手中。
刀的宿命便是冲锋陷阵,若是败了,那么她必然首当其冲受到伤害!林吟书可怜吗?其实也不然,她若不是野心太大、嫉妒心太强,又怎么会几次三番被人利用?
“罢了,人各有命,我倒是替她惋惜个什么劲儿?”林慕果轻轻摇了摇头,自嘲一笑,扶着静柳的手漫步离开。
四月二十六,承平侯世子大婚,娶得正是浔阳许家的嫡小姐许茹芸。许家也算当地的豪门望着,因此婚事办的极其隆重,广撒请柬,光是观礼的人就乌央乌央一大群。
林长庚与承平侯李夜云同朝为官,也算有些交情,因此大婚当天,他便带了贺礼过府。林老太太听说承平侯家有喜宴,也急吼吼吵着要去:林吟琴出阁的日子慢慢近了,若是不趁此机会让她与京中的贵妇们多多熟识,只怕以后行事会掣肘。
林老太太要带林吟琴出门,自然也不好厚此薄彼,因此就连林慕果和林吟书也都有份参加。可是当大家在世安苑汇合、正准备上马车时,林老太太的脸色却阴沉下来。
林吟琴长相较为甜美,因此,她多穿粉嫩衣裙,今日也是穿了一件粉色绣夏日雨荷的对襟襦裙。可是林吟书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竟然也穿了一套粉色的齐胸襦裙,就连首饰也选了与林吟琴相似的赤金嵌三宝金簪。两人并肩而站,倒像是双生胎一般,一样的玉雪可爱。
只是,今日的主角是林吟琴,老太太此行的目的也是为了帮她在京中打开局面,可林吟书竟然这么没有眼色:她这是故意要抢琴儿的风头吗?
林吟琴见林老太太脸上怒气渐显,赶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道:“祖母,时间不早了,咱们若再不出发,可就要迟到了!”
林老太没有办法,只能恨恨瞪了一眼林吟书,才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在承平侯府徐徐停下来,林老太太领着几个孙女下了车,就有承平侯府的家奴抬着软轿来接。林老太太让人递上名帖和贺礼,便径自上了软轿,朝后宅而去。
今日道贺的人很多,林老太太久不在京城,因此对京中的贵妇们并不熟悉,好在林尚书母亲的身份十分招摇,不多时,便有两个户部小官的妻室跑过来攀交情。有了这两个夫人的引荐,林老太太很快就认识了许多人,虽然短时间内还不能融入进去,但是凭着她的身份地位和如簧巧舌,与贵妇们打成一团是迟早的事。
镇国公为了避嫌,甚少与京中高门结交,因此,承平侯府的请柬虽然送到手里,但是镇国公也只是派人送了贺礼,并未着人过府道贺。
林慕果没有见到陈之卉,又实在不耐烦听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们聚在一堆讨论八卦,因此便带着静柳信步往后院的花园里走去。
林慕果主仆沿着园中铺就的鹅卵石小道一路往前,柳暗花明之处,便见到一间八角凉亭。凉亭旁栽种了许多高大的垂柳,正是四月春暖,柳枝密密匝匝像帘子一般垂下来,遮挡着视线,看不清亭子里的情况。
林慕果正要往亭子里进,忽然就听到上面传来男子的声音,她脚步一顿,赶忙就拉着静柳躲了起来。林慕果躲在大柳树后,轻轻将头顶的柳枝撩开一个小口,便看到罗成坤和另外两个富贵公子在亭子里喝茶聊天,不知罗成坤掩着嘴小声说了什么,另外两个公子便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的笑容猥琐而又淫荡,林慕果根本不必细想,也知道他们说的肯定不是好话,她心中冷哼一声,正要离开,却忽然看到亭子另一角的大柳树下露出一片粉嫩的衣群。
林慕果心中一紧,定睛去看,只见那边的大柳树下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身材高挑、梳着双丫鬟的正是林吟琴的贴身婢女蕊心,那另外那个穿粉红襦裙的是……林吟琴吗?
不,林吟琴今日确实穿的粉色衣裙,可她刚到侯府,便被林老太太形影不离地带在身边,恨不能将满京城的闺秀全都给她当闺蜜。
倒是林吟书,因为衣服的缘故,早早便被林老太太赶的远远的!林吟书!林慕果脑中灵光一闪,猛然就想起林吟书今日穿的也是粉色!
可她怎么跟蕊心在一起?这两人鬼鬼祟祟躲在柳树后面又是想做什么?
林慕果正思索间,忽然就看见粉色衣裙的那个女子撩开脸边的柳枝,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怯生生的朝亭子里看去!
林慕果看的真真切切,不是林吟书,还是何人?只是她那么一副含羞带臊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亭子里三个男子站的极近,林吟书目不转睛地盯着亭子,她在看的又是哪个?
看着看着,林慕果忽然勾唇一笑:看来有人按奈不住想要出手了!
此处景致不佳,林慕果并未打算在此盘桓,轻轻瞟了亭子里说笑的罗成坤一眼,扶着静柳静悄悄退走。
所幸,承平侯府的园子整修的别致风雅,处处不缺美景,静柳陪着林慕果在人工挖开的观景湖前喂了一会儿锦鲤,就有一个叫晶清的小丫鬟跑上来回禀说前厅开宴。
晶清引着林慕果主仆往外走,经过抄手游廊的时候,有一个穿鹅黄色春衫的小丫鬟忽然从转弯处走出来,她只顾低头疾行,马上要与林慕果撞个满怀,好在静柳反应齐快,将身子往前一挡,那丫鬟便与静柳撞在一起。
静柳被撞了一个踉跄,好容易才扶着林慕果的手站定,鹅黄色春衫的小丫鬟见自己闯了祸,惊恐地跪在道旁请罪。
林慕果眯眼瞧着她,许久未曾说话,既不宽宥,也不出言重责。这短暂的沉默倒是让那小丫鬟心中十分没底,她怯生生抬起眼角看去,林慕果却忽然开口道:“你是谁家的丫鬟,走路如此不当心?”
那丫鬟垂着头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是……”
静柳便厉声斥道:“连自己的门户也说不清吗?你可知道你冲撞的是谁?我家小姐是圣上钦封的端阳郡主,若是有一丝一毫的损伤也要让你万劫不复!”
那丫鬟惶恐的伏在地上,嘴里止不住的求情。林慕果冷声喝到:“抬起头来!”
小丫鬟眉头皱了一下,迟疑着没有动作,静柳便叉腰骂道:“你是聋了吗?没听到我家小姐让你抬头?”
小丫鬟狠狠打了个寒颤,自知躲不过,只好慢悠悠将脸抬起来一半。林慕果低着眉扫了她一眼,见她左边唇角有一粒芝麻大小的黑痣,忍不住出言讥讽:“模样倒也俊俏,只是这颗痣长的不是地方,意头未必好!”
晶清在一旁看着,早被林慕果主仆的气势镇住了,此时,却听这位端阳郡主又说起面相,就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地上的小丫鬟,果就见她嘴角一粒黑痣分外惹眼,倒是给那张俊俏的脸上凭白添了一丝算计味道。
林慕果悄悄看了一眼晶清,见她对那颗黑痣也留了心,才放缓了声音道:“左右我没什么大碍,你先下去。”
那丫鬟本以为要狠吃一番苦头,没想到林慕果话音一转就松了口,立时便喜不自胜,千恩万谢地磕了头,从地上爬起来,顺着游廊一溜烟便不见了。
晶清面上一笑,赶忙歉意道:“都是我们府上招待不周,让郡主受委屈了。”林慕果淡淡一摆手,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十分和顺的模样:“无妨,要开宴了,快走!”
几人不再耽搁继续往前走,忽听得抄手游廊一旁植着的一排翠柳间“沙沙”轻响,恍惚间,一个穿着翠绿比肩的小丫鬟本着相反方向就追了过去。
承平侯府的喜宴办的十分热闹,新人拜了堂,承平侯世子李复开素日的那些好友就在新房里可着劲儿折腾了一顿,罗成坤与李复开的关系并不厚密,但是彼此的年纪都差不多,所以也就陪着喝了几杯酒。
罗成坤前次参加婚礼便是因为醉酒发疯才闹了笑话,连带着陵襄侯府也沾染污名,那次酒醒之后,陵襄侯狠狠将罗成坤教训了一顿,所以,他一直长着记性,只喝了几杯,便不肯再喝。奈何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也都记着他前次出糗,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就非要再将他灌醉看他的笑话。
罗成坤无奈,勉强又喝了两盅,意识尚存,脚步却虚浮不稳,情知若再有两杯酒进肚,非故态复萌不可。于是,罗成坤便开始装醉。他颤颤巍巍往小厮身上一靠,闭起眼睛、咬紧牙关,任凭别人怎样呼喊,他都不肯睁眼。
承平侯府的人见罗成坤酒醉,不敢怠慢,赶忙吩咐下人收拾出一间客房供他醒酒休息,于是,几个小厮便架着罗成坤往客房去了。
眼见着罗成坤被人从正院拖出来,便有一个守在院门外的小丫鬟匆匆忙忙回后院报信。
承平侯府的喜宴歌舞升平,喜乐声一整日都未停歇,直到日暮,府上的宾客向家主告别时,林吟琴忽然环视一周,惊疑道:“怎么不见三姐姐的影子?”她装模作样派丫鬟去找,然后又回头看着林慕果:“长姐可曾见过三姐姐吗?她和她的丫鬟都不见了!”
林慕果脸上什么异样的表情也没有,淡淡一笑,摇头道:“开席不久,我去更衣回来,便不见她得人影了。”
她话音刚落,林吟书的贴身丫鬟流翠忽然跑上前来,径直冲林慕果行了一礼道:“大小姐、我们三小姐可曾回来了吗?”
林吟琴往前一迈步,满脸怒色:“你是三姐的贴身丫鬟,却反过来问长姐要三姐的下落?”
流翠被她一唬,登时跪下去磕着头道:“四小姐,奴婢冤枉啊。先前,静柳来传话,说是大小姐在后园的老银杏树下等着,请三小姐移步叙话。奴婢想跟过去,不曾想静柳却非要拉着奴婢陪她去恭房,奴婢本想着两位小姐在一处不会有什么大碍,不曾想,直到现在也找不见三小姐的影子!”
流翠哭得正悲切,承平侯府的一个老嬷嬷忽然跑了过来。当时,承平侯夫人正忙着在门前送客,那老嬷嬷面带急色,趴在她耳边低低耳语两声,承平侯府人立时变了脸色,满脸震惊地看着林府的女眷,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一个歉疚的表情,走上前来道:“林老太太……有些事向您请教,还请您移步!”
林老太太不明所以,但是承平侯府人既然已经开口,自己实在却之不恭,只得撇下这个烂摊子跟了上去。
林太太一走,林家女眷便消停下来,再没有人找三小姐的下落。
过了许久,林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又匆匆折返回来,单独叫了林慕果主仆并流翠三人去后堂问话。
林吟琴脸上露出得色,林慕果脑门后面却似乎长了眼睛,猛地就扭过头来,堪堪撞上林吟琴那张笑脸,眉毛一挑,讥诮道:“四妹妹笑什么?”
林吟琴恨得咬牙,却也只能握着拳头否认道:“长姐看错了,琴儿未曾发笑。”
林慕果一勾唇,声音不大不小,倒是透着一股子冷飕飕的味道:“妹妹只管笑,要多灿烂就多灿烂……”过了今日,怕你再也笑不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