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林慕果去世安苑请安的时候,正巧碰上林吟琴从里面出来。她眼眶红肿、一脸倦容,林慕果见状轻轻一笑,开解道:“妹妹还是宽心些,好日子在后头呢!”
林吟琴听她一语双关,立时便一把抓住衣角,恨不能从身上揪下一块布料来:“多谢姐姐开解,妹妹好得很,也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往后福祚绵长。”她顿了顿,将林慕果上下打量一番,才又徐徐笑道:“只是姐姐的婚事……皇上虽然已经开了金口,恩旨姐姐嫁入渊政王府,只是这一年都过去了,皇上与王爷却都……”她一敛眉,略微有些可怜她得模样:“皇上与王爷却都讳莫如深,想来您的亲事怕是要……否则,父亲大约也不会让我越过姐姐,先出阁的……”
她心中愤懑不平,说出的话也丝毫不留颜面,只差指着鼻子骂林慕果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人。
静柳听她这么说,肺都要气炸了,她瞪着眼就要跳出来,林慕果却伸手将她拦下,唇角一勾,淡淡道:“妹妹这是什么意思?是对皇上的金口玉言产生了质疑?”
昌平帝的态度林慕果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背后站了一个显赫的林长庚,昌平帝又怎么会同意让林慕果嫁进王府,让苏荣琛如虎添翼?只是有些话虽然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却不能宣之于口!
林吟琴本想挖苦林慕果两句,没想到一脚踩进她的陷阱里去,不由心中一紧,冷汗顺着额角就流了下来:“你信口雌黄!我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想法的……我只是……我只是……”她胸口噎着一口气,拳头紧紧握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慕果一挑眉:“只是什么?只是心中对皇命有意见,却不敢藏在心底,不敢宣之于口对不对?”
林吟琴看着她那一双美目,似是带着笑容,又似是闪着寒光,心中不由一紧,站立不稳,忍不住就往后退了一步,她身旁的小丫鬟蕊心赶忙扶住她:“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林慕果面含冷笑打量着她,见她一副孱弱模样,也懒得跟她浪费口舌,只是耸一耸肩,领着静柳就进门去了,连头也没有回。
林吟琴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直到蕊心锁好门,她才浑身一抖清醒过来:“林慕果!林慕果!若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与罗世子结仇,又怎么会受如此奇耻大辱?没想到,逆境日竟然还出言不逊,还敢嘲笑我!”她怒目圆睁,拳头紧紧握着,因用力过猛,指甲都几乎深深陷进肉里。“如此,你便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她的眼神凶恶而冷漠,蕊心在一旁看着,都下出一身冷汗:她自幼跟着小姐,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可怕的眼神,小姐这是怎么了?
大约到了午时,就连府里的丫鬟婆子都在议论“罗家昨日过大礼时大雁死了一只”。这话好巧不巧传到林长庚耳朵里,他一掌拍在黄花梨茶几上,杯盘碗盏被震得跳起:“放肆,简直是放肆!是谁准你门在背后嚼舌根的?既然管不住舌头,那留之无用,天竹——”
林长庚冷喝一声,天竹赶忙拱手上前。那两个婆子吓得瑟瑟发抖,一边不要钱似的掌嘴,一边“呜呜吵吵”地哭诉:“老爷饶命,老爷饶命,老奴只是听负责采购的彭嬷嬷说了一嘴,这才……这才……这才失言,老爷饶命啊!”
林长庚一震:“彭嬷嬷?她是从何处听来的?”
那婆子赶忙道:“她外出采买,是在集市上听来的……”
又是“砰”的一掌,林长庚直拍得手掌发麻:“集市?”昨日明明已经下了禁口令,这事情究竟是如何传出去的?
林长庚不敢怠慢,赶忙让天竹出府去打听,果然,死雁一事早已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林吟琴也成了这满京城的笑柄!
“可恶,可恶——”林长庚恨不能将那些嚼舌根的人一个个毒哑了:“可去查了流言蜚语的来源?”
天竹皱眉道:“似乎是从府里传出去的,但是奴才总觉得有些蹊跷……”
“蹊跷,什么蹊跷?”
天竹轻轻吸了一口气:“奴才总觉得似乎是有什么人引着奴才往府里找……”
“有人引着?”林长庚声音慢慢冷了下来:“会是谁?”
天竹摇头道:“奴才只是有这种感觉……并没有切实的证据。”他抬头看了林长庚一眼,压低了声音道:“老爷,不如……”
林长庚断然拒绝:“不行!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动用教中力量,若是暴露行迹,只怕得不偿失!”
天竹点点头,又宽慰他道:“老爷莫急,且让奴才再悉心找找线索,说不定是奴才多疑了……”
林长庚默然点点头:“但愿如此……”
只不过,早在天竹查探幕后黑手之前,坠儿便将自己的人手撤了个干干净净。饮绿轩内,静柳噘着嘴道:“小姐,您怎么什么闲事都管?这流言本来是从罗家传出来的,您怎么还让坠儿姐姐帮他遮掩?”
林慕果静气凝神、提笔悬腕,一个“静”字一气呵成。看着那苍劲的笔力,林慕果满意点头,淡笑道:“你懂什么?若是让老爷查出罗成坤在背后做的那些事,他会如何?”
静柳一滞,有些失神道:“死雁的事已经让老爷大动肝火,若让他知道罗世子在背后中伤,意图毁了四小姐的声誉,只怕……”只怕如何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了。到时候,他一怒之下,若是毁了两家的婚约也不无可能。到时候,罗成坤有错在前,林吟琴纵使会被退婚一事影响,也不过尔尔罢了,她想再行婚配,也并非难事。
林慕果可是眼巴巴等着喝林吟琴的喜酒呢!若是新郎换了旁人,林吟琴后半辈子的生活就不受掌控,他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可她若如意了,林慕果又怎么会满意?倒不如先将罗成坤那些混账事按下不提,等他们二人成婚,生米煮成熟饭,林吟琴后半辈子水深火热的生活就基本上板上钉钉了。
静柳十分聪慧,林慕果这么一提点,她立刻就反应过来,赶忙狗腿殷勤的跑到书案前,笑嘻嘻帮她研磨:“小姐智谋无双,奴婢真是佩服!”
林慕果忍不住笑骂道:“油嘴滑舌!”她低着头又挥毫写下一个“动”字,才悠悠对静柳道:“其实,认真说起来,这件事与四小姐脱不了干系,坠儿姐姐虽然没有查到切实的证据,但我怀疑,罗成坤真的会傻到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怒父亲,他难道不怕踩到父亲的底线?”
静柳手上一顿:“小姐您的意思是……这消息其实是四小姐放出去,然后嫁祸到罗世子身上的……”说完,她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可能……她怎么会败坏自己的名誉?”
林慕果将狼毫挂在笔架上,淡淡道:“怎么不可能?经过死雁一事,想来她也看清了罗成坤的为人。四小姐是个聪明人,她深知若是嫁进侯府便是一条道走到黑,后半生再无幸福可言……壮士断腕,有舍才有得,关键在于‘舍’和‘得’孰多孰少!”
林吟琴听说林长庚已经找到了流言的出处,本以为他急怒之下会让自己退婚,可是后来又听说天竹查来查去竟然又查到林家内院来,又是惊恐又是生气。本来还以为能借着流言让自己脱离苦海,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只怕父亲会查到自己头上来。
好在林吟琴惴惴不安地过了两日,林长庚并未有苛责,她心中明白,想来事情虽然漏出端倪,但是自己并未暴露。
如此来看,事态发展还不算太遭,反正离大婚还有一段时间,且待我慢慢筹谋,早晚要从苦海中脱离出来!林吟琴冷冷一笑,将手中的凉茶一饮而尽!
罗成昆已经过了大礼,因此,罗林两家的婚事也算是尘埃落定。只不过林吟琴相信事在人为,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会轻易放弃。十五月圆之夜,阖府聚在世安院晚膳,只不过燕玖嫦自从失势,便不曾出席过家宴,林老太太回京以后,她更是呕得要死,甚至连嫦月轩的门也不怎么出了。
宴席上,林吟琴只夹了两筷子茄盒,就轻轻叹了一口气,慢慢将筷子放了下来。
柳茹见状,赶忙关切道:“四小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你进府的晚,下人们一时还记不住你的喜好。不过没关系,回头你便把想吃的菜告诉我,纵使咱们府中的厨子做不出,去外面请一个也使得。”
林吟琴赶忙摆手道:“多谢侧夫人关心,琴儿只是有些……有些心事罢了……”说完又轻叹了一口气,就连头也低下去,一副悲切模样。
林老太太亲手夹了一筷子鲈鱼放在她碟子里,温声道:“琴儿,你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林吟琴抬头看了林老太太一眼,还是吞吞吐吐的不肯说。林长庚就也一同劝道:“你即将出阁,在家的日子不多了,若有什么需要,只管跟茹儿提,她一定不会委屈你。若真的是饭菜不合口味,那也无妨,咱们就从金陵买两个厨子来,让他们随你一同嫁进侯府,想吃什么样的菜色,只管让他们做。”
林吟琴便惶恐道:“女儿断不敢让父亲如此操心。府里的饭菜都合口味,侧夫人也一直关爱有加,只是……只是……”她惨惨一笑,眼眸中似是闪起泪花:“琴儿自幼离家,与父亲分离,同祖母一起在金陵老宅住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回了京城,本想着让父亲尽享天伦,没想到刚刚回来不久,又要骨肉分离……琴儿只是舍不得父亲、祖母、还有家里的姐妹……”
林长庚轻轻抚着她得背声音里似乎也添了许多感慨之意:“我的儿,委屈了你……你虽嫁去了侯府,但是好在离家不远,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回府来看我们。若是我儿在外受了什么委屈,也只管跟为父说,为父定然会与你做主的!”
林吟琴这才勉强拭泪,离席施了一礼,盈盈道:“琴儿多谢父亲。”然后便讷讷不语退在一旁。林长庚见她始终闷闷不乐,眉头微蹙,林老太太就道:“不如这样,左右你出阁还有一段时间,就让你的姐姐们多陪陪你,一来说说话解解闷不让你胡思乱想,二来,你们姐妹都大了,很快都会嫁人,现在将感情联络好,以后也能相互帮扶,何乐不为?”
林长庚自知老太太说的有理,赶忙扭头对林慕果道:“阿果,你多陪陪你妹妹,好好开解她,知道吗?”林慕果不知林吟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她依然十分乖巧地答应:“女儿省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林吟琴怯生生看了一眼林慕果,咬着唇道:“长姐杂事烦扰,琴儿不敢有劳。”林老太太便适时道:“府里不还有一个叫……叫吟书的丫头吗?让她来陪陪你,两人未免也有些孤单。”
“吟书?这……”林长庚眉头一皱,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柳茹,柳茹低眉顺眼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副听君吩咐的模样。林长庚眼底的怒气渐渐涌上来,沉声道:“那丫头犯了大错,已被儿子禁足了……”林老太太回府时,林长庚就禀报过林吟书母女被禁足的事,这两件事都狠狠打了林家的脸面,林长庚提起来怒气依然不止,所以解释的含含糊糊。所幸,林老夫人早忘了府里还有一个李姨娘,对她所生的女儿也半分兴趣也没有,闻言不过淡淡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今日骤然提起来,倒是让林长庚有些措手不及。
林长庚不肯松口,林吟琴的眉头就稍微蹙了一下,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林老太太,后者心领神会,随意将手一摆,道:“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错?关到现在也尽够了,女儿家身娇肉贵,放出来。”
林长庚叹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满屋子的丫鬟仆妇,挥手让她们退下去,才对林老太太恳切道:“非是儿子要忤逆母亲,实在是那丫头太不像话!她不仅一手毁了铮儿,还……还让我林家成为这京城的笑柄,让圣上在金殿上斥责儿子……”林吟书买通了做法事的和尚,意图诬陷林慕果通奸,这才引出林铮祠堂饮酒作乐的丑事。可是林长庚对林慕果受的委屈只字不提,想来怕是从未将这事放在心上。林慕果端起茶盏淡淡抿了一口,一双冷眸便埋在茶盖里。
林老太太听了林吟书的所作所为狠狠一咬牙,想要开脱的话也噎在嗓子眼里,手抬到半空,又握了握拳,垂了下去。林吟琴立刻道:“父亲,三姐姐纵使有错,可是……她毕竟是您的骨血,更何况,就算是为了三姐姐的终身幸福着想,父亲也不能将她禁足一辈子……女儿就要出嫁,三姐姐比我还要年长几个月,想来也该说门亲事了……”
林长庚沉着脸听着,一声不吭。
林吟琴就继续道:“女儿先姐姐一步出嫁本来就不合礼制,若是让别人知道三姐姐一直被禁足,深究起来,她得名声只怕……”林吟琴没有往下说,但是她相信,凭借林长庚的聪慧,已经领会了自己话中的深意。
林长庚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琴儿说得对。吟书虽然被禁足,但是对外公布的罪名是惹了我动怒,她得名声还在!若是一直拘着她,只怕外人多有揣测,到时候她想要出嫁可就难了!本官把她养这么大,若是就这么毁了,岂不辜负了一番心血?还不如趁着她还有些资本,赶快找个中意的嫁出去,倒也能成为本官的一个助力!林长庚越想越觉得有理,忍不住就暗暗点头。林吟琴一见他的神色,不由就有些欢喜,果然就听林长庚清了清嗓子道:“既然母亲和琴儿都执意为她求情,便宽恕她这一回,可若是再犯,本官绝不轻饶!”
林吟琴赶忙又起身行了一礼,笑盈盈道:“琴儿替三姐姐谢过父亲!”
林长庚点点头,扭脸看着柳茹道:“茹儿,你捡个空去趟梧桐苑……把她放出来!”
柳茹很温婉地点头答应下来,顺手盛了一碗山参乌鸡汤递过去:“汤要凉了,老夫人、老爷快用膳!”
从头到尾也没有人问过林慕果的意见,不过她并不在意:今夜的事想来是林吟琴早就计划好的,纵使自己出言阻挠,也挡不住她们祖孙二人一唱一和营救林吟书。林慕果并不知道这祖孙二人打的什么鬼主意,但是林吟书不过是一个手下败将罢了,纵使再加上一个林吟琴又能成什么气候?
蠢材始终是蠢材!